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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了好一会,徐平向韩琦摊开自己的左掌,对他道:“兵法云,伤敌五指,不如断敌一指。反过来说,对于防守一方来说,就是不给敌人断自己一指的机会。要做到这一点,则诸军密切配合,随时可以集结,至关重要。再反过来,进攻的时候,要想断敌一指,则自己只用一指去攻显然有悖兵法。要攻敌一指,就要攥起拳头,直击敌一点!稚圭,军中带兵作战,首先要做到的是能够聚散如意。千万不要把这一点想得简单了,你真正到泾原路去带兵就当知晓,兵马散出去容易,想再收拢就难了。散出去必有地方可去,要么去守寨堡,要么到某地就粮,而以守寨堡的时候为多。敌人未攻的时候,拼命建寨堡,恨不得有人户的地方,都有寨堡,都有兵马驻守。而到要收的时候,可没有那么容易。驻守的寨堡不能放弃,要不要留人?要留多少人?多少人留多少人动?临敌之时,你算得过来吗?所以稚圭,你说的方略没有错,接下来的几个月,先想办法在泾原路做到兵马聚散随意,既能够伸开手掌守住地方,也能够随时握起拳头来打人!”

第137章 事不怕细

徐平说得苦口婆心,韩琦却听得一头雾水。在韩琦看来,军队就应该是招之能来,来者能战的,哪里还有什么聚散如意的问题?致于握起拳头打人,就更加不是什么高深的理论,比平常读的兵书上讲的差得远了。

虽然没有说出来,徐平也从韩琦的神情读出了他的意思,最后只能无奈地住口。还能够怎么说呢?徐平自己是从十年前在蔗糖务手把手招兵、带兵,一点一点地总结出了这些经验,就这还要加上前世的见识。韩琦除了任地方官,朝堂中多是任台谏词臣,实务接触的就不多,对军事就更加是一窍不通。光看兵书就能打仗?纸上谈兵的故事白学了。

兵书说的有没有道理?对不对?实事求是地讲,大部分是有道理的,是正确的,但真正用于实际中,必须要跟自己的军队、自己所面对的形势相结合。

招之即来、来之能战,你凭什么让手下的军队做到这一点?能够做到这一点的军队数千年都没有几支,想让自己所带的军队做到不知道要付出多少心血。

握成拳头打人,换一种说法就是进攻时要集中优势力,力求彻底干净地消灭敌人。防守时要有实有虚,有重点布防,而且要保持随时集中兵力反击的能力。说起来简单,要做到可就千难万难,不是你说一句话所统的军队就能够做到的。

节制两路兵马,指的是统一指挥军事行动,平时的带兵他是不管的,不然徐平也没有必要跟韩琦苦婆心说这半天了。他最怕的,是到了战时,自己布置了军事任务给韩琦,他没有办法保证让泾原路的军队去完成。事后追究责任有什么用?仗打败了,自己同样要跟着背锅。一年多打两场胜仗,千能万难,把战绩败光却只在转念之间。

这些在历史上留下偌大名头的人,大多内心都有自己的坚持,不是轻易能够被人说服的。这不是坏事,徐平也有自己的坚持,正是有这种坚持,才能在经过磨练之后,成为栋梁之材,撑起一方天空。可恶变可恶在,韩琦的磨练跑到徐平这里来了。

最后,徐平无奈地道:“这一年多我在秦州,以来西北的宣威军和归明神武军为本,加上本地驻泊禁军,以及蕃兵和自川蜀新招士卒,整训部伍,扩到了五六万人。几个月间两场大胜,这支军队尚算能战。做这些事,我也算是有了一些心得。这样吧,明天我们一起到定西城去,那里新招来的川蜀新兵正在训练,老部伍正在整训,希望予你有所启迪。”

韩琦拱手道:“云行厚爱,我自当不负所望!”

徐平微微摇了摇头,不再提起两路公事,只跟韩琦喝酒,说些旧事和同年间的见闻。

自秦州出发,过长山寨,走青鸡川,走新建的者达堡,到定西城的大道已经修通。秦凤路跟其他几路不一样,徐平的原则是能不修的堡寨尽量不修,治理防御以合并族帐之后的村为主,即使修起来的堡寨,防守也主要是靠本地乡兵,参以一部分厢军。禁军序列以大队驻扎于几处交通方便的军事据点,必要时配合厢军和乡兵对付地方叛乱。

主力军队如此布置,是先前跟韩琦说的聚散如意的组织和制度基础。招之则来,来者能战,你凭什么要求军队做到这一点?你下令集结军队的时候,他们却各个都有自己正在执行的作战任务,不是剿灭这处族帐,就是应付那处叛乱,军令一下他人就能够来了?没有相应的组织和制度相配套,这就是一句空话。

韩琦骑在马上与徐平并排走在山谷中的大道上,见道路平坦,时不时还能见到运输大批物资的车队,与路上的行人各走一边,并行不悖,对徐平道:“我出京时,人人都说西北川谷纵横,道路崎岖不便,以我在泾原路所见,确实如此。却没想到秦凤路这里,道路如此宽阔,而且平坦灵镜,交通便捷,实出乎意料之外。有了这些大道,行军便就容易了许多,想来经略下了无数功夫,费了心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