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张亢讲着秦州军里的制度,刘沪突然问道:“难道刚才说话艺人说的,你们军中把军营周围的鳏、寡、孤、独都立名册,每逢朔望都去探望,帮着他们做活计也是真的?”
张亢点头:“自然是真的。若没有此事,官兵岂容他瞎讲?”
“这有什么用?军营中每日多少事做,哪里还有余力做这些闲事?”
“闲事?”张亢摇了摇头。“这可不是闲事。我们边地州军的官员时常上书朝廷议论禁军,说东军西来,与本地驻泊禁军相比战力不足,甚至与蕃兵比起来都多有不如。其中一条便就是,禁军不比他们,家眷不在此处,不是生在这里长在这里,遇战事不能死战。那怎么办呢?难道在哪里开战,便就用哪里的兵吗?我们要打到党项去,难不成还要招党项人从军不成?所以,如果只讲士卒要用当地人,没有半分用处,不可能的事情。史上秦灭六国,按照这说法根本就打不了仗吗,秦军到六国去离家万里,还打什么?”
徐平安排这些的时候,张亢跟刘沪现在一样,觉得不理解,多此一举吗。当时徐平便就这样跟他分说,为什么照顾当地的鳏、寡、孤、独,为什么要帮着地方修桥铺路。总而言之一句话,驻军以军营为家,把周围的邻居当成家人,他们才会把你看成自己人。
张亢接着道:“其实啊,认真说起来,军中做这些事情,并花不了多少功夫。但如此做了之后,就跟驻扎的地方连在一起了。人有七情六欲,接触得多了,总会有些感情,特别是禁军离家万里,更容易有一种家的感觉。而做了这些事,地方上也会念着恩情,对驻军另眼相看。客军西来,这样做一些闲事,不就有了跟土军一般的斗志?节帅说过,百姓如水,军兵如鱼,如果严守军营,让士卒跟地方百姓隔绝,便就如鱼了水,自然也就没了活力了。日常说禁军西来,作为客军不能死战,不就是这个道理?”
赵珣和刘沪两人听着,不时点点头,又摇摇头。这道理听着好似有道理,但也只是好似而已,他们不信做这些无用的事,作客的禁军就会如同本地土军一样死战了。
当然只是做这些事是不行的,任何事情孤立起来看都会让人产生疑问,只有把整个体系联系到一起看,才会看得清楚。秦州军做的这些是不是多余,还是要到战场上去证明。
第69章 财帛动人心
夜凉如水,瞎厮铎心一个人坐在月夜下,傍着一堆篝火,喝着闷酒。酒是伏羌寨新开的三司铺子里卖的烈酒,一入口便就如一块火团,一直滚到肚子里。那里也有卖好酒,瞎厮铎心买过,觉得味道太过绵软,不如这最便宜的烈酒喝着爽快。
伏羌寨以西,已经完成了并帐为村,反应再迟钝的人也看得出来,这动作很快就要沿着渭河向西推进,说不定下年上丁族这里也要并帐了。
蕃落对此反应不一。有的看着并帐为村之后的首领得了大笔赏赐,天天在秦州城里无所事事,吃香喝辣,满心羡慕,盼着自己族里也早点并帐。有的则认为并帐之后,蕃人就不是蕃人了,跟一般汉人无异,激烈反对。倒是底层的蕃落民众满心盼望着早一点并到自己这里来,东边秦州附近这一年的日子他们看得清楚,向朝廷交的税赋比蕃落头人收的少了许多,日子一下子就好了起来。谁不想过好日子?
老首领是反对本族并帐的,不过他很理智,知道大势来了,挡也不挡不住。只好一边恫吓本族蕃民,说朝廷税赋收得少只是暂时给点甜头,以后加税谁又能挡得住?一边加紧准备迎甲寒回族,有他在族里,并帐为村的时候能够多争取一些好处。
这个时候,没有人问瞎厮铎心怎么想,他已经被人遗忘了。甚至他本人的小家庭,也已经搬离了上丁族聚居的那处山谷,来到了十几里外的一处小谷地里,渡过难熬的冬天。
瞎厮铎心猛地灌了一大口酒,把酒瓶重重按地在地上,站起身来,仰头看着天上的月亮,突然发出一声厉啸。阿爹年轻的时候也是附近有名的猛士,没想到老来哪此窝囊,如此没用。恫吓本族蕃民有用吗?朝廷并帐减税赋哪怕是暂时的,也有甜头吃到嘴里,再是加税也不可能比本部落的首领收的多。更不要说首领们本就占了最好的牧场,养了最多的牛羊,一旦并帐为村这些就不归自己独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