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痛非要去医脚,牙痛非要把腿锯了,看起来有些荒唐,实际上却是无奈之举。大宋是脱胎于五代军阀政权,在军制和国事上天然有残缺,皇帝对皇位稳固的心理依赖在军队上面。废掉了藩镇割据算是去了皇帝的一块心病,但要把军事交到政治的下面,让政事堂同时抓起政治和军事,他们又不愿意。因为这样一来,宰相的权力太大,皇权受挤压。
以文制武也罢,文人掌兵也罢,其实都是从军事与政治相分离带来的。文人掌兵并不直接管理军队,而是通过武将来管理的,而武将带兵与政治是完全分割的。你就是杀一千个一百个武将,也改变不了军队的根本制度,这还是一支跟政治分离的军阀部队。
如果说作用,那就是成功离间了武将跟文官。一打了败仗,文官说武将没用,武将说文官瞎指挥,总之就是自己没责任。从武将不许干政起,大宋的武将就对文官充满了不信任,不管是不是自己错了,只要有处罚就是文官打压武将。
军队打了败仗,谁的责任?当然首先是军队的责任,如果连这一点都否认,那就是胡闹了。但在徐平前世,也不知道从哪里传起来的,军队不能打不怪武将,是因为朝廷里文官当政,只要让武将当政,军阀当家,自然就能打了。实际上历史的事实是,军阀统治别说是建立盛世,就连统一国家也没有做到过。军政一体的秦国,也一样是文官当政。
文官当政,武将管军,是正常的国家制度,军队不能打的原因不在这里,还是应该从军队本身去找原因。募兵制本身没有问题,军队的职业化和专业化是正常的发展规律。但事情最怕走极端,从募兵制走向雇佣军制,让军队彻底跟政治隔离开来,就有问题了。
大宋的皇位心理依赖在军队,就越来越走向雇佣军制,病态地强调对皇帝的忠诚,国家责任反而变得无关紧要了。军制有不足,根子还是在国家本来的军阀制的母体上。
这个年代的人,从多个方面发现了这个矛盾,想出各种各样的办法来解决。历史的局限性,他们的只能从既往的经验中来找办法,复古的征兵制、井田制便就被提出来。不管怎么说,在实行这些制度时,中原王朝对周边一直是保持着碾压态势的。
第60章 致太平(二)
见徐平不说话,张载不免有些心虚,问道:“敢是学生说得哪里不当?节帅指教!”
徐平道:“我刚才问你,要想从地里种出粮食来,除了人和地之外,还有哪些。就是想告诉你,土地问题的核心是粮食,而不是地。为什么大家的眼光都放在地上面?因为对粮食来说最重要的是地,但到今天,只想着平均田地是不够的。要想让民间衣食无缺,就不要只把眼光放在地上。而是应该把土地下种,收获粮谷,从头到尾,有哪些物事相关都一一条列出来,仔细分析,才能理出个头绪。把田地平均是不是有利,就要根据这理出的头绪来讲,最后看是不是能产出更多的粮食。所以说,单单讲井田制是不够的。”
讲农业生产,自然离不了分析农业生产的要素。农业生产要素多种多样,但最根本的还是劳动者、劳动工具和劳动对象,也就是人力、各种农具和畜力以及土地。李觏比前人认识得更深的一点,就是把人力和土地同时重视,但其他要素还是忽略了。张载的井田制思路是来源于李觏,自然也就继承了李觏思想的优点和缺点。
晚唐五代离乱,人口损失极多,一直到这个年代,即使中原地区也面临人力不足,很多田地荒芜。土地现在并不是农业生产要素中最尖锐的矛盾所在,实际上历史上两宋的地价一直不高,地价和租税的比例远不能跟明清时代比。这最直观地反映一个问题,就是耕地矛盾在宋朝远不如后来明清时期尖锐。
在耕地矛盾并不那么尖锐的情况下,宋朝讲平土、均田、井田的学者和著作又远不是后来明清时期相比的,这跟学术氛围有关。宋朝儒学再兴,又以尊孟为主流,而讲究民为本的孟子对土地的态度就是耕者有其田,实行井田制。在托古改制的思潮中,平均田地便就被一再拿出来作为治国良方。
平均田地能不能解决现在的问题?徐平也没有答案。要想得出结论,必须针对农业生产的要素综合分析,什么样的生产规模,什么样的组织形式才能有最高的效率。但根本的一点,这个年代肯定还是以一家一户的小生产为主,才能获得最高收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