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平静静地站在那里,面色沉重,一言不发。谭虎手捧御剑,默默站立一边。
见徐平面色不好,甘昭吉心中一凛,急忙道:“节帅,末将先前在京城时跟承受多有交情,此次到关山去了有些日子,回来了坐在一起说些闲话。”
徐平“哼”了一声,猛地抬起头来看着甘昭吉,沉声道:“这里是帅府,是你随便说话的地方吗?未禀先奏,该当何罪?”
甘昭吉脸刷地白了,低下头,挣扎了一会,才单膝跪地,叉手道:“凡在军中,一阶一级,皆归伏事之仪。除带遥郡以上者许以客礼相见,其余将校皆受辖制——”
徐平看着甘昭吉,冷声道:“你管军法司,这算是知法犯法了。——算了,你们都知道我一向宽大,若是因此就砍了你,难免让人说我不容人,借故报复你。今天你便就跪在那里,心中默念军法军律,看看还有哪一个违反军中律条!”
甘昭吉高声应诺,乖乖跪在那里,不敢起来。只是片刻间,背上的冷汗就湿了内衣。
此时官厅里的人,桑怿、张亢和高大全皆是遥郡以上,景泰是左藏库使,离着遥郡也已经不远。惟有甘昭吉、王守规还有一个谭虎,属于中下级军官,真按军法论起来,他们根本就没有说话的余地。哪怕王守规实际上不归帅府管,名义上却是都部署司的走马承受公事,一样受到军法约束。正常程序,在秦州,徐平的面前根本就没有人说话的余地,一切都是他一言而决。有意见,那向朝廷提去,而能够向朝廷提的也只有王守规、种世衡这几个带着宪职的人,其他人掉脑袋也得生受着。
一个人的能力总是有限的,想把事情办好,徐平一向都尽量淡化身份差别,让每一个人都发挥自己的聪明才智。制度上纪律要严,公事之外的气氛要活泼,这才是健康的军营面貌。而如果跟这个时代其他的军营一样,公事上阳奉阴违,遇到战事互相推托,生活中却处处严加限制,用这些可笑的手段来保持所谓上级的威严,这官徐平还当得有什么意思?
越是在小节上斤斤计较,便就把制度沦为一种形式,你让我站着我就站着,让我跪着我就跪着,什么都听你的不就完了?让我打仗我不能打仗,让我行军我走不快,让我驻防我就在城里一动不动,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仗打成什么样子跟我有什么关系?
没有尊严才会去用形式来维持尊严,如果沦落到要用这种低级手段来带军队了,徐平还不如回到京城里做个闲散职事,何必跑到这里来让人笑话?军队是打仗的,是要完成政治任务的,不管是训练也好,军法也好,都是为了这个目的服务。能够谨守这些规矩又把兵带好,把仗打好的不是没有,但那样的人凤毛麟角。制度易于遵行才是好的制度,而不是用制度把人变成行尸走肉,没有了灵魂,那样只是样子好看而已。
王守规和甘昭吉觉得阶级不严天就要塌下来了,那今天就先让他们好好遵守一下。
第39章 按律当斩
扫了一眼跪在地上的甘昭吉,徐平看着王守规道:“承受,你到秦凤路为朝廷耳目,凡边军一举一动,你皆可以奏报朝廷。自你到秦州,帅府凡有事关军政的议论,从来没有瞒着你,只有你不来,没有我不叫。但是,本朝有鉴唐朝监军祸国之弊,对于走马承受在地方上也有很多禁条,你且说一说,有哪些事不能做?”
王守规愣了一下,看着跪在地上的甘昭吉,心里觉得有些不妙,硬着头皮道:“我是朝廷耳目,为朝廷亲军政、察边事,奏报机宜文字。”
徐平板起脸,沉声道:“我是问你,有哪些事是走马承受不当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