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馆阁读书,对这些典故自然熟知,众人纷纷称是。虽然演这一套曲子,不免有徐平为自己歌功颂德之嫌,但立意正确,词典俱佳,别人也说不出什么来。与说三分不同,这套曲子是真正的雅俗共赏,馆阁官员们终于结伴前来观看。

说三分倒也不是不好,只是这群馆阁官员对《汉书》、《三国志》熟得不能再熟,一两个演义故事听听热闹也就罢了,长篇大书说事,跟正史还多有不同,他们就难接受了。对这一点田况也很无奈,只能找几个谈得来的官员,好说歹说帮着自己完成任务。

此时正史中的三国与说三分中的三国完全是两个系统,以武庙为例,十哲仅有诸葛亮一人,曹操、刘备和司马懿因为是帝王身份,不在其中。名将中,则是魏张辽、邓艾,蜀关羽和张飞,吴周瑜、陆逊、吕蒙和陆抗,入宋之后的乾德元年,又把邓艾、关羽和张飞退掉。这份名单,跟说三分以及与其一脉相承的《三国演义》差异极大。除了十哲中的诸葛亮之外,三国故事中其他猛将显然在历史上并没有地位。故事中最弱的东吴,在武庙中占了最多的位子,名将辈出的魏和蜀反而人少。至于故事中风光无限的吕布、马超、赵云等等猛将,则根本就没有资格进武庙。

这种巨大的差异,让熟读史书的馆阁官员很难接受说三分的故事,反而是一众禁军中的武将听得津津有味。五代以来的战争,跟历史上不一样的军制,使武将的个人武勇突出了出来,而这正是说三分的拿手好戏。故事反映了现实,说三分中突出武将个人武勇的特点,本来就是本于这个年代的军制,已经与历史真实相去甚远。

刘小妹的套曲就不同了,那是一个边疆的故事,天生就有神密感。官府对蛮地的括土为丁,则是政治正确。柳三变的艺术才能确实无人可比,词曲俱佳。这些加在一起,才能对饱读诗书的馆阁官员产生足够的吸引力。他们的创作热情,只怕只会放到套曲上。

馆阁官员对这套曲感兴趣,瓦子里重要的消费人群禁军兵卒可不买账。一个小娘子在上面咿咿呀呀地唱,既不说些荤话提神,也不卖弄些风情惹人兴奋,不时还有几个男人出来叽哩哇啦唱一通,实在让人觉得气闷。这戏开演没几次,便就没什么军卒来看。

只有在最后排的位置,一直有位禁军的武将在那里,次次不拉,正是高大全。

他以为邕州的故事已经就那么过去了,没想到有一天,会以这种形式重现出来。台上的陈小娘子跟刘小妹相去甚远,唱曲的声音更是与刘小妹的声音没有丝毫相像,但他就是觉得当年的那个蛮族女子,在台上通过这样一种形式活了过来。

每次这出戏上演,他都静悄悄地一个人来,一个人听,一个人看,一个人走,默默地咀嚼那段过去的故事。他不需要跟别人分享,这段故事是属于他一个人的。

说三分和刘小妹的套曲在京城的各个瓦子不断地演出,为京城的百姓增添了娱乐。并没有用多久,这两个故事已经耳熟能详,不管是高官显贵,还是贩夫走卒,都能按照自己的方式说一说这两个故事。不知不觉间,这故事就走进了京城百姓的生活。

秋天就在这种热闹中过去了,几乎是在一夜之间,黄叶满地,冬天突然间就来了。

这天徐平从衙门回来,正与秀秀逗自己的大儿子书郎玩耍,突然李觏急匆匆找上门来。

叙礼毕,李觏指着身后的两个年轻人道:“谏议,可还认得这两人?”

徐平看着两个年轻人,眉目间隐约有些印象,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良久之后只好摇了摇头:“看着有些面善,只是记不起来,怕不是年幼时见过我?”

李觏大笑道:“正是年幼时见过谏议!这两位是广南西路崇善州今年的贡举人,一个名为林照,一个名为岑希辰。这名字谏议自然没有听过,不过他们的乳名应当知晓。当年随着我读书,一个是林家的铁锤,另一个是山里住着的岑大郎的儿子大贵。”

“哦——”徐平一下子想起了往事,“记起来了,记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