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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字出口,在场的人一起笑了起来。这话对,可也不对。对是对在概括了书中所禀持的原则,一直讲理财,但又时时不忘不是为了聚财而理财。不对是太空泛,实际没有涉及书中的具体内容。这也难怪,晏殊对那些具体的政策实在说不出什么,没有经验,没有感触。在他看来,能够不违儒家根本而生财,已经很难得了。

李迪对晏殊知之甚深,也不再多问,又问陈尧佐:“陈相公又做何解?”

“民不加赋而国用自足!此一句话自古以来不知道多少人说过,但真正说透了,让人相信能够做到的,只有此一《富国安民策》!”

陈尧佐是真正细读了的,而且处理政事的经验丰富,李迪一问便脱口而出。

听了陈尧佐的话,李迪不置可否,又对徐平道:“在老朽想来,若是让徐龙图说必然不同于你们二人。龙图,不知是也不是?”

徐平笑了笑:“此是人之常情,同样的东西,看在不同的人眼里,总有细微不同的。”

“那龙图会用哪一句话来概括此策?”

“天理即人欲,人欲即天理,天人合一。”说到这里的时候,徐平顿了一顿,“国事即民事,民事即国事,国民合一。”

徐平说完,李迪手扶胡须笑道:“不出老夫所料,龙图果然思虑深远。此一策起篇从天理人欲讲起,又岂只是理财之策?有这两句话,《富国安民策》就不仅是治国之术,而可称之为治国之道了。以道传天下,足成一家之言!”

李迪的评价,明显比陈尧佐和晏殊两人的评价高,也说明他看到了更深的东西。而这一句评价,让徐平对李迪刮目相看,这位老宰相的声望果然不是白来的。

自范仲淹被贬,徐平对意识形态空前重视起来。越是重视,越是发现其重要性,怎么评价都不过分。《富国安民策》编成,徐平已经大致预料到了后果,无非是自己被闲置,而改革由别人去完成。年未满三十,徐平对做高官主朝政没有那么渴望,欲速则不达,多在基层历练未必是什么坏事。惟一让他觉得可惜,心中放不下的,是范仲淹离去,欧阳修等大批年轻官员被贬,朝中出现了意识形态的空档,自己却偏偏抓不住。

范仲淹对后来宋朝意识形态建设的重要性怎么评价都不过分,这是徐平体会越来越深的一件事情。第一范仲淹,第二欧阳修,这两个人决定了北宋意识形态的主流。至于朱熹等人,源流要从关学洛学上找,虽然重地是洛阳,但关键的几个人物还没有露头角。

这是徐平依照自己前世的记忆得出的结论,至于自己的好学生李觏,很让人尴尬,徐平的前世记忆里真地没有他。对他的印象,还远比不上周敦颐这个半大娃娃。

北宋五子,邵雍还在共城种地,周敦颐随着舅舅郑向在京城,张载十岁出头,因为地处陕西边地,现在一心想着学习军事长大打仗,程颢和程颐兄弟刚两三岁学会说话,就连名字都还没起。这五个人与司马光一起被朱熹称为道学六先生,便是理学的渊源了。当然令人尴尬的是,尊孟的理学里混入了司马光这个尊荀的异类,也说明了理学对孟子的态度。

虽然理学是后世眼中的正宗,但在宋朝远远不是,影响真未必比李觏大。从王安石变法,司马光反对,思想便分为两支,后人称为改革派和保守派,宋人则以新旧区分。而开新旧之争的王安石和司马光,都与欧阳修渊源非浅。影响他们思想的,最主要的人又是范仲淹。越是在这个年代跟这些人接触得多,徐平越来越把握住一些思想脉络。

宋人尊韩愈,理学一脉大多都是在野,基本没有执掌朝政的机会,实际上与政治的关联不大,学问在性命功夫。之所以尊孟,是继承孟子的性命理论,真正的内容,是把佛教的心性学说加了改造,融合到儒家中来,后人所称援佛入儒。这也是从韩愈发端,讲性情分别,用儒家的性情来与佛家的心性说对抗。欧阳修思想上是继承这一脉的,但离原始的孟子思想更近,认为性善性恶不必深究排佛抑道特别坚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