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着千年的见识,徐平知道现在的交子还不是纸币,只是纸币的初级形态,仅仅是现有货币的补充。说到底,交子代表的还是铜钱,最多只能算某种银行券,而交子务却没有很行的职能。这就造成一个问题,交子务要想赢利,而不是做无私的奉献,只有多发交子一条路,而且没有制约。实际上历史的事实是一到了西北开战国用紧张,便就出现交子的滥发,物价飞涨。如果不是三年一界的限制,很快可以推倒重来,交子几十年后就崩溃了。
银行不但是要发行货币,还要把发行的货币贷出去,通过贷款和存款的息差赢利。这种状态下多发货币对银行就是双刃剑,多发货币获利,但造成通货膨胀,以前发放出去的贷款也同时贬值了,等于自残。不到经济崩溃,万不得已,银行会自行克制不超发货币。
对银行来说,要想正常地运行,商品经济发展起来是先决条件,因为只有商品经济中的资本才是优质的贷款对象。通过贷款和存款的利差,银行从商品经济的循环中切下一块蛋糕来,同时对资金进行有利于商品经济发展的配置。
商品经济发展不起来,纸币就只能是权宜之计,随时可能被其他形式所代替。事实上是当历史上白银大量流入中国,很快就代替了纸币的大额货币功能。
京西路的钱庄要转变成银行,要走到发行纸币的那一条路,就必须与商品化生产的棉花产业链紧密结合,配合公司制的推行,从这条商品经济的链条中吸出利差的血来。只有这血肉的滋养,才能最终发展起来,茁壮成长。没有商品经济的发展,不管是纸币,还是银行,都只能是早产儿,是无本之木,无源之水,最终昙花一现。
纸币和银行,最重要的是有商品经济这个根基,至于作为准备金的贵金属,不管是金银还是铜,都不是必需的。只要政权的权威在,官方信用就可以代替贵金属。
大一统的中国有巨大的内部市场,足以完成经济循环,并不需要依赖国外贸易,等价交换物的贵金属也就不是必需。这是统一的中国与小国林立的欧洲最根本的不同,这一不同决定了两者必然不会走同样的道路。
徐平不知道该怎么做是正确的,只能一点一点在实践中摸索。但他知道照着历史上欧洲的路走一定是错误的,两者的先天条件有天壤之别,注定了道路不同。
转了好大一会,王拱辰才又回到徐平身边,不死心地问道:“三司真兑不了河南府的飞票?他们可是管着天下钱粮,这么点钱就兑不了?陈龙图岂不过太过没用!”
徐平道:“怎么能这么说?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每年三司的钱其实都有去处,突然出现这么大一个窟窿,陈昭誉又能从哪里变出钱来?”
王拱辰小声嘀咕:“若你在三司,必然是有办法的!”
徐平笑着摇了摇头,自己在三司肯定会有办法,但也不会轻松就是。
又转了转,王拱辰终究不死心,问徐平:“三司若是兑不出钱来,你就准备用这些纸张当钱发下来?纸终究是做不了钱的,我怎么跟属下交待?辛辛苦苦干了一年,年初一股劲头去开荒种地,到了收棉花的时候都还在兴头上,结果棉花卖出去了就换纸回来?”
“你不要闹,我若是发纸币给你们,就必然是真的钱,能够买出东西来的!说到底什么是钱?其藏曰泉,其流曰布,能够像金银一样存起来不怕变少,能够流布天下什么东西都能买到,不管是纸做的还是铜做的,就都是钱!”
王拱辰努了努嘴,虽然不说话了,但明显看出来不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