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平摆了摆手:“算了,且让他们逍遥几天吧。现在我们要做的事情太多,没必要在这些人身上花精力,最少今年底之前不要动他们。说实话,西京城里的富贵人家,哪个在朝廷里没有人脉?不是牵连到哪个大臣,就是哪家王公的亲戚,这些人跋扈惯了,就不是遵纪守法的人家。现在他们都集中到那么几个人头上去,只是避开我们,对大家都是好事。”
郑戬皱着眉头沉声道:“都漕,不是下官多嘴,既是推行新政,便就应该从豪门大户下手!既然跋扈,那就用严刑峻法惩治他们,不能苟且!不下力气整治这些人,民间必然就会怨言四起,于新政不利!为长远计,对那几个人还是及早下手得好!”
徐平对郑戬摆手笑道:“天休,你说的也有道理,不过不必什么事情都这样做。我们现在京西路的新政,并不是从民间敛财,而是舒缓民力,是松不是收。最关键的,不是惩治那些不跟着我们的人,而是让老老实实遵从新政的人得到好处。那些真地开了公司,安心做生意的,要让他们得到实实在在的好处,这才是最重要的。官府收了多少税现在来说倒在其次,这些人赚到了多少钱才最关键。做事情,眼光要放长远一些。”
杨告道:“真正安心做生意的,今年大多还是赚到了钱,数额不小。不过现在的钱都在钱庄里面,对他们就是个虚数,民间为此多有怨言。”
“钱庄里的钱难道不可以随时取出来?自设钱庄到现在,还没有不让百姓取的事情。”
王尧臣摇头:“钱拿在自己的手里才安心,没办法,百姓这样想难免。”
徐平道:“这就没有办法了,只好让他们慢慢改了这想法。最多,我们也就是让取钱花钱更加方便一些。这样吧,从下个月起,想办法让钱庄在三司铺子里设个交割的地方,可以直接用钱庄的交引在铺子里买货物。花钱方便一点,让他们心安。”
钱庄的下一步是改为银行,然后由银行发银行券,也就是纸币,慢慢取代铜钱。徐平绝不可能在这种事情上让步,铜钱进去了,就不要再想大规模地取出来了。铜钱本身就是贵金属,流通过程中由于储存和销钱为器等等原因,大量地退出流通,官府再怎么铸钱也很难补上这个窟窿。简单地说,铜钱的流通成本太高,已经不适应经济发展了,用纸币取代铜钱势在必行。不适应这种转变的,只好慢慢去适应,徐平不会走回头路。
见徐平的态度坚决,王尧臣摇了摇头,没有再说什么。现在钱庄的凭据还不能自由地流通,只是存款证明,而没有货币的职能,他们还看不出钱庄未来的前景。
徐平没有再详细地说,事情没有到那一步,再多的话也只是徒费口水。等到民众习惯了大额交易在钱庄交割,钱庄的信眷建立起来,发行很行券,他们自然就明白了。
郑戬道:“还有一件事,都漕让读书人学过之后查账,弥补官府人力不足,这样做是极好的。我想着此次回到京城,也在开封府做这件事,三司勾院再招公吏,便就从这些人里招。现有公吏,学过考不过的,也就不要在勾院做事了。”
徐平听了点头:“此法可行。只是开封府现在没有公司要查账,学了没有饭碗,只怕没多少人肯去学。你若有心,还不如把心思用在现有的三司公吏身上。”
“都漕能在京西路待多少年?这里的事情,要不了多少日子开封府不照样发生?我能够这样想,读书人又有几个傻子?在下官想来,还是有不少人愿意去考这一个饭碗的。”
郑戬是徐平一手提拔起来的,虽然脾气古怪倔强,脑子却很清楚。为什么徐平做三司副使的时候没有这些动作,一到了京西路就大刀阔斧地干了起来?还不是因为京城里掣肘太多,不能施展拳脚吗。等到在京西路做出了成绩,必然还是要回到京城去,同样的政策肯定要推向全国,那个时候谁还能挡得住?只要对朝政不陌生的,都能看出这一点。
徐平笑了笑,没有说话。郑戬的话说的没错,只是不适合明白说出来而已。
郑戬又道:“现在可虑的,是京西路考出来的人也不多。这一次查账虽然勉强完成,实际上在下官眼里,疏漏之处还是不少。等到再过几个月,便就是收夏税的时候,接着又是秋税,秋税完了就到年底了,事情更多。勾院里能够抽到京西路来的人,那时就没有多少了。依我之见,还是乘着这几个月的功夫,多教一些人出来,不然来年人力就捉襟见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