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进了三司,真正掌管财政,才算是对五等户制有了清醒认识。总的来说,租庸调制、五等户制和纯粹的两税制,对民间经济有完全不同的影响,不能一概论之。
徐平作为京西路的转运使,有权在本路对五等户的标准进行微调,他现在考虑的,是怎么利用划分标准,促使民间资本向自己希望的地方集中,而不要沉淀下来成为无用资本。
牛和农具便就是一个例子,把牛和农具计入户等资产里,农户便就没有养牛买农具的积极性,用到的时候候宁愿去租。这也是地方州县有大量官牛和农具的基础,不愁租不出去,而且还可以利用自己手里掌握的这部分资产,推行一些特定的政策。
哪些不计入户等资产,哪些减少占的权重,哪些要加重权重,可以从制度上调节民间资本的流向。比如牛计入,而驴不计入,则民户肯定会多养牛而少养驴,其他的一些生产资料可以据此类推。这种效果,是靠官员具体施政所不能达到的。
赵諴也道:“委实是如此,每到家耕时节,民间缺牛,为此引起的纷争不可计数。而官府手里的耕牛,又被主管的官吏赖此为奸,不独收受贿赂,而且伤害民生。不如牛不计入五等户的划分之内,劝民养民,省多少麻烦。”
徐平想了想,对在座的蔡州王质、唐州王贽和汝州的赵諴三位知州,以及孟州的李参和郑州的卢革两位通判道:“到底有哪些不宜算入五等我户的资产里,你们每个人都写份书状来,转运司参详。对了贾提刑也可以说一下,民间纷争最多的是什么,统一考虑。”
说完,又对杨告道:“你行文各州县,让他们也同样写书状来。乘着这次闰年录刚刚编完,大家的印象还都深刻,把这件事做了。我说几个原则,你们记下来,合不合适也可以提不同的意见。一是土地是重中之重,自然是第一项。但是种粮食的土地是一种,最好由转运司参详地方州县的意见,定下一个价格来,不要到了时候按粮价去估。再一个各地水土不同,官府又劝勉农民种一些作物,是不是可以打一个折扣?如此一来,可以让百姓主动地种一些合适更好的作物。而不种粮食的,如何去定价?比如桑田、芦苇荡、竹林、藕田以及养鱼养虾的这些,怎么去折扣甚至免掉。也是一样的原则,定个价下来,不要到了时间按市价让官吏去估钱数,让他们上下其手。”
赵諴笑道:“都漕如此做,是利民的好事,只是有些不容易。”
“就是不容易,才要由我们做啊。若只是安坐官衙处理些杂务,又怎么显出谁是能吏来呢。今年冬天,我要主持修河,同时把这件事做了,也显得我能干事。”
想到这里,徐平又道:“对了,乡村民户定户等,其他也一并考虑,这次都定下来。比如房子该怎么计价?我听说有的地方,定户等的时候,到民户家里数房梁,甚至看窗户用了多少木材,这不是胡来吗?依我之见,定一个简便易行又合理的规例出来,让各地按规例做事。乡问的水渠、磨坊、渡船及水井等等要别立规条,不要按着造价去算进百姓的户等里,那样谁还去建这些?不能不算,又不能那样算,同样要立规条出来,劝谕民间。”
几个人一起笑道:“都漕说得不错,渡船最是无谓。本来是方便百姓出行的,结果却要算用了多少木材,花了多少人工,一起计入户等。现在一般地方,都没有民间渡船了。”
徐平点头:“定户等是个精细活,一定要用心考虑周全了,才能利国利民。如果只是让公吏一味胡来,每到闰年地方上都要折腾一次。”
“至于城镇的房廓户,也要别立规条。以前房产是第一大宗,这自然不错,但算得太过复杂,也尽量简化下来。比如城里分坊,哪个坊的地价高一些,哪个坊地价低一些,相差不会太大。还是把地价作为最主要的,做起来简便一些。最多分个几等,特别华丽的那些多算一些就是了。有的房不是用来住的,而是租出去收租钱,或者为店铺,这些算起来与住房自然不同,也要立规条。至于各行各业,最好都有规条出来,家里开质铺是一个算法,开茶铺又是一个算法,客店当然也应该有不同。不仅仅是按着一年赚多赚少算,还要把官府鼓励百姓做什么,不希望百姓做什么,这些统统都算进去,以为奖惩劝谕。这些都要立规条出来,一个原则,尽量不要让办事的公吏随心估计,而是有个准绳。”
公吏上门做这些事情,你好酒好肉招待是一回事,只能端出一碗清水是一回事,有的时候就靠他们的一张嘴。施政要尽量避免这种情况,高素质的官吏不是没有,但只能在一时一地,长久看起来是不可能做到的。尽量减少他们的主观意识占的份量,以客观的标准为主,虽然不能完全做到,总得有这个意识。
见众人都不说话,徐平笑道:“唉呀,说起坊廓户分户等,那可比乡村五等户麻烦得太多。分十等还是十二等,各地不同,按多少钱划,各地不同,物产怎么折钱,那就更加不同了。洛阳城是天下第一个划坊廓户等的,说明什么?说明这城里,不分户等官府根本无法施政。所以说,对西京这个坊廓户的分等尤为重要。按我所想,坊廓户的分等,也要遵循一个原则,就像乡间把牛、驴、骡等单独划出来差不多的意思。能够赚更多的钱,给官府交更多的税的,可以算的少一点,坐吃利息的,算得多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