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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祯想了想,道:“此事如果你真地已经准备成熟,可以上一道奏章来。”

“谨奉旨!过些日子,等臣到衙门视事,便就做这件事。”

刚才话说得太急,徐平稍歇了歇,喘了口气,又道:“此是对内,只要朝廷府库充盈,有钱粮在手,又怕天下出什么事?不怕百姓挨饿受冻,便就可以行教化,使人知礼仪荣辱,这都是易事。古人说做事要提纲挈领,纲举目张,而钱粮就是这天下之纲。只要抓住了钱粮这件大事,其他都无大难,只要知人善任而已。钱粮不足,便就如俗语云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虽伊尹周公在朝,只怕也无力回天。”

“钱粮为纲,钱粮为纲——”赵祯口里默念几句,点点头,又摇摇头,一时有些犹豫不决。圣人以谈利为小人之举,这样真地行吗?吃得饱了就有天下盛世?

第177章 天下大义

“曰仁义而已矣,何必曰利?”赵祯终于还是把这句话说了出来。“钱粮虽然确实是国本所在,但治理天下,终究还是以仁义为重。仁义行,天下自治。”

徐平习惯性地去摸腰间的笏,却摸了空。才想起进天章阁的时候,赵祯特意吩咐一个小黄门给收了起来,以示今夜不用拘于君臣之礼,可以畅所欲言。

收回手来,徐平拱手:“陛下,读圣贤书,尤其是要观其原意,明了大旨,直指古圣贤本心。孟轲说梁惠王,这里的利,显然不是指的钱粮。依梁惠王所问,可知此处之利,是说孟轲见王,能带来什么好处。孟轲一介书生,以仁义游说诸国,又能够带去什么钱粮?此处的利,说钱粮可,说兵甲可,说百姓亦可,凡是利于梁王之国的都可。孟轲之时,当时能够利于魏国的,难不成今天就不利于本朝?若以这句话说治国不言利,那还以什么治国?孟轲说‘何必曰利?’盖因当时魏国钱粮充足,兵甲精锐,所缺的只有仁义而已。本朝以仁义治天下,岂可与穷兵黩武的魏国相提而论!若是用这句话来质疑朝廷不当用心于钱粮,岂不是刻舟求剑,泥古不化?”

赵祯眉头紧锁,一时沉默不语。

现在朝廷真的不在乎钱粮?那就不会有三司,更加不会一大半的朝政都在三司衙门了。求钱粮可以做,但不能明面上说出来,更加不能作为朝廷施政的指导纲领。

赵祯迟疑,不是他不知道钱粮的重要性,而在于一旦把这件事情挑明,所引起的后果他无法预料。以仁义治天下,哪怕只是喊喊口号,也可以凝聚人心。朝廷以钱粮为纲,让天下的百姓怎么想?对于朝廷来说,百姓就是用来缴钱粮的?

汉儒讲天命,皇帝受命于天,只要天命在,百姓受点苦又有什么?所以在那个时候,一有天变,宰相便就要担责,代君受过,罢相都算是轻的。与皇帝坐而论道,地位如此之高,是白给的?当然就是用来替皇帝受天罚的。相反天下百姓受点苦楚,哪怕活不下造反,只要天不示警,那也不是多大的事情。

这一套在两晋就玩不下去了,道佛两教兴起,社会思想陷入混乱。至韩愈提出孟子道统,算是彻底结束了董仲舒的理论,到宋儒别开一派。简单说,就是借由孟子民贵君轻的思想,以民心代替天命,或者说民心就是天命。

到了这个年代,有天变虽然还是朝廷大事,宰相也经常要上表请罪,但已经不需要为此担责了。刘太后时王曾罢相,表面的理由是玉清昭应宫火灾,罢免宰相以应天变,真正的理由还是刘太后不满王曾对他的掣肘,那次罢相已经成为了特例。

民心就是皇位正统性的来源,最少要从理论上自洽。哪怕你实际施政完全不把老百姓当一回事,朝廷所宣扬的,还是要以民为本。

这就是意识形态,既受政治结构左右,又无时无处不在影响着政治行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