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平说着,心里有些无奈。自然经济条件下,农村有大量的剩余劳动力,这些劳动力的成本极低。纺织机械做出来,这个年代的人首先想到的是能不能小型化,让小农户可以操作。完全商品化的工场,就要跟这些人竞争,相当不容易。
这是中国经济的特点,不要说这个年代,徐平前世也面临着一样的问题。引进国外的大型农机,首先面临的问题不是仿制生产,而是小型化。不小型化,在中国就没有市场,而一旦小型化,工业化就要面临小农经济的激烈竞争。
想把农村的这种生产模式摧毁不是几十年一百年可以完成的,惟一能做的,就是让农民生产出来的也成为商品。更多的劳动凝结在产品里,便就有更高的价值,让他们自己穿着不划算,宁可把自己制的卖出来,再去买工业化的产品。
越是纯手工的越贵,越是批量生产的就越便宜,这才是商品经济的逻辑。只有如此,才能够形成顺畅的商品流通,让农民也参与到商业链条中来。
从一开始,徐平对棉纺织业的定位就是取代以前手工的麻纺织业,而不是取代丝绸。丝绸有自己的生产逻辑,在棉布工业化生产之后,估计还可以存在很长时间。
只是随着棉布流通,可能几十年后,大宋就会流行起讲究纯天然,讲究手工织造的风气。说不定,也会有专门的商人去收农村的土货,高价卖进城里来呢。
一众官员最感兴趣的就是纺纱环节,对后面流水一样织出来的布匹,反而没有那么大的兴趣。还是那句话,这些机械织出来的布匹不够精美,远不能跟市面上的丝绸制品相比。提花织造技术的机械化相当复杂,远不是徐平一个人能够完成的。只有用更长的时间,技术的自然发展,来解决这个问题。
时代的限制,众官员对劳动效率提高带来的好处还只是有一个感性的谁识,并不能从理论高度来看待这一句题。对官府来说,布帛是随着两税收上来的,根本就不需要成本,生产多生产少,只有在布帛跟铜钱一样是货币时才有意义。而棉布,显然是不能跟丝绸一样作为货币的,在他们眼里的价值没有徐平想的那么大。
只有当财富是由人的劳动创造出来的成为共识,劳动工具的发明和改良,劳动生产率的提高的意义,才能成为一种理性的认识,明确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陪着大家参观这些机器,徐平能够明显地感觉到一种认识上的疏离感,一种来自于内心深处的孤独。不是这些人不够聪明,这种认识上的错位,是一千的时间凝结出来的。再是天纵奇才,也无法一步跨越千年的时光。
单纯地说道理,很能改变这个时候人们的想法,越是聪明人就越是有自己内心的坚持,越是能以被说服。能够从上万举子中脱颖而出的进士,没有笨蛋,想让他们改变已有的看法,靠嘴皮子是不行的,实际上他们大部分人的嘴皮子都比徐平利索。只有用社会上已经发生,将要发生的现实,才能让他们的眼睛穿透千年时间的迷雾。
酸枣门外,乔大头扶了扶自己头上满是洞的破范阳笠,理了理身上到处露出肉来的破布衣,抬起头来,挺胸向城门走去。
一个守城的兵丁眼尖,一个箭步窜上来,扯住乔大头,把他拉到一边,掼在地上。
乔大头猛地从地上蹦了起来,瞪着一双大眼,对兵丁吼道:“你个厮鸟,为何要摔爷爷?是要讨打吗?!”
那个兵丁被吓了一跳,后退一步,扶住腰刀,恶狠狠地道:“这里是京城,是什么阿猫阿狗也能够随便进的?你是什么人?从哪里来?”
“爷爷是并州人氏,从五台山来。我跟你说,我这里有军情上禀朝廷,你莫要阻了我的路!小心以后官家怪罪下来,你个守城门的吃罪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