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平这里织出来的布是商品,而那些绸缎是艺术品,完全不能相比。
李淑说完,李咨用手扶着老花镜也凑上去看,不由叹气:“不错,可惜的就是这布匹太过简陋,只怕不能够卖上好价钱。京城里面,吉贝布一向价高难得,这样织出来就不值什么钱了。徐待制,你该雇些巧妇,把布织造得漂亮一些。”
其他人也都是这个意思。刚才看了那么多复杂的东西,以为会有什么巧夺天工的东西出来,不想到了最后,却是这么简陋的布匹。这就像是听人说孔雀开屏如何如何美丽,结果自己巴巴地赶过去了,却只看见了个丑陋的屁股。失望难经名状。
徐平笑道:“相公,我这里织造的本就是不是上好的精美布帛,而只是用来做遮风保暖的衣物的。以后三司也只会织造这样的布匹,若是需要精美的,可以由织造院去织。他们那里巧手工匠不知多少,什么花样都织造得出来。”
蔡齐奇道:“为何?上好的布匹,一匹可以当寻常布匹十倍的价钱!若只是寻常布帛,又何必要三司来织造?只要由乡间村妇去织好了。”
“因为,织一匹上好布的功夫,用同样的人力物力,我这里可以织出来一百匹一千匹!三司织布,要的是天下人人有衣穿,不是要去织那些高贵衣物。”
蔡齐和李咨两人相视笑笑,没有说话。并没有人把徐平的这句话当真,什么天下人人有衣穿?很难吗?只要农妇不懒惰,地里的桑麻织出布帛来,自然就可以有衣服穿,哪里需要三司搞出这么大的动静来。大家来看,不就是因为徐平说的棉花可以成为中原的蔗糖,为朝廷创造巨大的财富。要创造财富,自然做出来的东西越贵越好。
费了这么多心力,最后织出这种布来,对徐平不由微微有些失望。
徐平也不知道怎么跟别人解释,他本来就不仅仅是为了赚钱,而是为了生产一种真正的商品,影响到整个社会每个人的商品。高高在上的官员,已经脱离了要求吃饱穿暖的阶段,自然可以去要求织物上花纹如何漂亮,如何稀有。但这个世界上更多的人,还只是寻求在天冷的时候有一件遮体的衣服。
无法解释,那又何必解释?很多事情,你决定了去做,就注定了要在这个世界孤独前行。他们再怎么失望,也没有人能够阻止徐平。事实是最公正的裁判,虽然冷冰冰,但总会明确地判断事情的对与错,功史终究会根据事实给出答案。
一直看完,蔡齐做出总结:“虽然最后织出的布帛和衣物差强人意,但还是要比苎布强出不少。如果真像徐待制说的那样,与苎布价钱相差不多,倒也不失为朝廷的一大财源。如果一亩地出的棉花,织的布比苎麻多上许多,徐待制就是大功一件!”
众人纷纷点头称是。
徐平笑了笑,没有说什么。苎麻怎么能够跟棉花相比?除了采摘,棉花特别适合于机器大生产,这是丝麻远不能比的。
等到一两年之后,三司生产出来的棉布堆满了码头,由三司的铺子销售到中原的各地,从农民手里收织物作贡赋再也无利可图,这些人才会真地明白这作物到底代表了什么样的价值。
而一旦不把织物作为贡赋,就会带动整个财政制度的变革。到了那个时候,钱帛并行的政策就再也继续不下去,各种商品的货币化不可避免。到了那一天,也就到了三司购物券向钱币转化的时候,银行之类的组织将随之出现。
棉布重要的不是能够赚来多少钱,重要的是将会把耕织中的织变成商品,从而摧垮小农经济。一旦织物彻底地变成商品,农村的生产便就会发生重大转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