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平跟朝里的群臣都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就是因为胡旦给他的刺激实在很大。太宗朝正是进士被重用,升迁飞速的时候,很多少人三十岁左右就荣任两制,寇准不到十年就位至宰执,这种盛况后人只能嗟叹。结果身为状元的胡旦差遣不过知制诰,官不过员外郎,职不过史馆修撰,比现在的徐平还大大不如。
那个瞎了双眼,身上连件没有补丁的衣服都没有,还颐指气使的老人,实在让徐平很受刺激。他的结局,可是比丁谓还要悲惨得多。
官场是富贵场,也是是非漩涡,有富贵,也有危险。
池塘边,晏殊和丁度两个人坐在树下的交椅上,吃着西瓜水果喝着酒,欣赏着四周的风景。一众年轻官员则聚集在岸边,让歌妓唱着或新或旧的词曲,不时哄笑。
看看天气,另两位学士梅询和李淑也该到了,现在还不出现,十之八九是避着薛奎和王曙两人。这两位太严肃了些,聚集到他们身边实在需要点勇气。梅询偏偏是个十分讲究严肃不起来的,李淑则有点恃才傲物,躲着两人也正常。
到了树下,徐平向晏殊和丁度两人见过了礼,问道:“学士为何坐在这里?何不过去跟众人同乐?”
晏殊默默摇了摇头,丁度大笑道:“晏学士是嫌你这里的歌妓不行,唱的曲儿格调低下,又不通典故,听着不美。徐待制,你永宁侯府论富贵也是京城里面数得着的几家,何不买几个上好的歌妓来?有客人来了也好助兴,闲时自己听着也能解闷。”
徐平摇头:“舍人说得轻巧,好的歌妓哪里容易找?且不说花多少钱,又解音律又懂诗词的那可是可遇不可求。再者说了,我自己对于音律就是一窍不通,捧着钱出去不是被人当冤大头?用得着了,市面上雇几个就好。”
丁度与晏殊两人一起笑了起来,对徐平道:“我们在这里闲话,你去陪那些人吧。”
徐平告了罪,向着池塘边行去。丁度说得轻松,一个上好的歌妓,怎么也得掏出几千贯去,有那个钱,还不如去乡村多买几亩地呢。
世人贪利,京城附近的人家对女儿都当宝贝养,指望的就是到了年岁,有了一技之长卖进富贵人家,若是运气来了说不定就此一生无忧。所谓不重生男重生女,就是因为对于普通人家,女孩更加能够带来钱财。而且按照此时的习惯,小女孩最好的年岁也不过典卖十年,契约到了还不耽误出来嫁人生子,很多贫苦人家把这当作脱贫的门路。加上富贵人家追捧,会点歌舞的小女孩的价格极高,徐平都觉得夸张。
基数大了,长得好看的不难找,歌喉好的也不难找,身段妖娆擅舞的也好找,但是这些集中到一个人身上就难了。再加上要懂诗词格律,能够作诗填词,跟文人说起话来不露怯,那就是凤毛麟角。
歌妓就是这个年代的娱乐明星,不过与后世不同,最好的都被富贵之家养在了家里,外面青楼妓馆里的就如同徐平前世那些跑野场子的,水平就差了很多。大多数的时候,外面的歌妓长得再好看,歌喉再动听,但举止粗俗,言谈多街巷俚语,唱的曲子更是大多数时候涉及男欢女爱,没办法,谁让男人就喜欢这个调调呢。
晏殊的小令像诗多过像词,没点文化修养唱出来味道根本不对,他也听不下去。
反倒是柳三变在这种时候如鱼得水,他就是在这种歌妓群里厮混长大,各种曲调无所不精。小令是来自文人的闲时雅趣,源远流长,传说起自李白,而慢词则正是由柳三变从青楼歌妓唱的曲子里搜集而来,定曲调格律,自成一体。两者来源不同,格调也就不同,现在初起,还带有强烈的青楼艳词风,晏殊当然听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