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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书人要求通史博知古今,讲起道理来还是有用处的。也难怪中国人一说改革就喜欢托古改制,实在是这托古大有学问,几乎什么东西都能装进去。徐平在河阴县开办合作社,有了空闲便就研究了一番社的古今变化,真是大开眼界。

周朝开国,占的地盘广大,而国人不多,实行分封制。邦国诸侯是核心区,而在乡村地区则实行公社制。当然那时候的社不是虚的,是社稷祭祀的一部分,真地有祭祀的场所。入社的民众互帮互助,开拓蛮荒,是两周八百年重要的一部分。

到了汉朝,中原地区开拓的余地已经很小,地方上转为内部争斗,政治制度也有了巨大的变化,公社消亡,私社兴起。再之后是地方豪强、望族,宗社逐渐代替了公私形式的社,一直到隋唐。从这个角度说,社的发展史就是中国乡村发展史。

进入宋朝,豪强望族又被扫荡一空,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以宗社为组织基础的宗族也已经消亡,乡村管理实际进入了一种真空期。这个时候,各种各样的私社便就又如雨后春笋般发展起来。种地的人有牛社、马社、渠社之类各种各样的名目,读书人的课社、书社、经社,也是花样繁多。相比之下,徐平定的那个合作社的名字就有些不伦不类,实际上他还没有走,当地人自己就已经改成了牛社、田社和窖社。

后人之所以有社会这个词,便就是因为在中国古代,除了政权组织,民间的生活与会和社息息相关。一个人的一生,是免不了要与社会打交道的。

以前拿着自己了解的前世合作社的知识用到这个时代来,徐平心里还有些惴惴不安,担心别人不理解,担心水土不服。现在把这些知识了解了,回头一看,这都几乎能够在中国历史上找到影子,说到底还是个托古改制吗!

真正能够全新另起一套的有几个人?徐平前世不玩托古改制了,改革还不一样是搞托洋改制,骨子里又有什么区别?不过是那个时候是信洋人比信古人多罢了。

郑戬没有耐心听这些,他要知道的很简单,就名单上的那些人办不办。在徐平属下干了近一年,难得徐平是郑戬能够看在眼里的上司,如果徐平说把事情压下,郑戬也会照办,只是心里会把对徐平的印象调下一档来而已。

见郑戬黑着脸不说话,刘沆道:“副使的意思,是把那些小店小铺改成入社?”

“不错,惟有如此,一切都掌握在工匠自己的手里,才能免了权贵伸手。”

刘沆听了徐平的话,见一边的郑戬一言不发,只好硬着头皮道:“既然如此副使便就说个章程,我们三人回去斟酌。”

“我说基本几条,其他的你们回去补充,列出条例来拿来我看。第一条是入社的人自愿,来者亦不拒,去者亦不追。第二条是这些小店小铺不以赢利为目的,只看能不能方便工匠生活。第三条是,这些店铺里的物品卖价参照外面店铺的正常卖价,不管入不入社的人,都可以从这里买东西。第四条,每月或者每季度结账,当然按年也可以,依照入社的人在这些店铺里买物品花的钱数,把利钱分配下去。这一条尤其要注意,留下店铺的本钱,利息要按照多买的人多得,少买的人少得的原则分配。其他如入社时交的本钱,人数的多少,都不可以作为分配利钱的依据。惟有如此,才能够让这些小店铺真是方便本地工匠。最后,官府对这些小店小铺免税算,予以监督。”

郑戬听了这些,再也忍不住,问道:“副使,那这些先前伸手的权贵如何处置?”

徐平看着郑戬笑了笑:“天休,你记住,自己管的是勾院。把这些人抓出来,三司的账目理清楚,是你该做的事。但抓犯人,判刑责,则不是你该管的。等你们三人把我刚才说的条例理出来,把这份名单和条例一起上报,事情说清楚。至于朝廷怎么处理这些人,就不是我们该管的了,我们只要斩断向三司伸来的手就可以了。”

郑戬沉默不语,徐平说的有道理,他有自己的职责,不该越职言事。但想来想去心里就是觉得不甘心,这就相当于辛苦做了事,功劳却没有捞到手里。在郑戬眼里功劳还是小事,抓人判刑收拾权贵对他还有一种无法言说的魅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