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所恢复起来的小农经济,正是养育传统儒家思想的土壤,北方学者多道学家,正是这一现象的反映。而南方依靠良好的基础,充分利用了统一后全国市场的形成,商业更加繁荣,一种新的重商主义的思潮正在慢慢形成。
与这种思潮同步,南方官员大量进入中央朝堂,新的政治思想慢慢形成气候。这一大批南方来的官员,所形成的政治力量,才是最终由王安石掀起狂澜的倚仗。
如果不能改变北方的这种经济现状,还是任由小农经济缓慢恢复,那么历史上王安石所遇到的改革阻力,终有一天徐平也会遇到。这是由现在的社会现实决定的,并不以哪个人的意志为转移。改革与保守,背后是整个国家经济现状分裂的现实,并不是简单的政治立场,更不能简单机械地认为支持庆历新政的中小地主,几十年后就成了反对改革的官僚大地主。这种似是而非的阶级论,在事实面前是站不住脚的。
阶级矛盾从来都是人类社会的主要矛盾之一,但不是所有的政治行为都能够归类到阶级矛盾上去。更不要说划分地主与农民,地主中再分中小地主和大地主阶级的阶级论了。
正是因为这种社会现实,徐平才会在三司搞大规模的工商业,而在民间又力主推行大的庄园农业。只有打破北方现在的小农经济,后边的改革才不会成为无源之水。
政治盟友是不可靠的,官员的政治立场并不是一成不变,实际上很多人的政治立场的形成都与他们遇到的社会现实息息相关。社会现实变了,很多官员的政治立场都会变,历史上的司马光和王安石年轻时还是好友呢。至于阴谋诡计抢班夺权更加不可取,玩火的行为很可能会把自己烧死。回京的路上,见过了丁谓和胡旦,徐平就一直以这两人为戒。
只有自己一直站在历史大势的潮头,才是最稳固的进身之阶。以为自己聪明,可以拉拢官员形成自己的势力,但凡有这种苗头出现,都会被皇权一巴掌拍死。
中国是大一统的国家,与历史上欧洲的小国林立有根本性的不同,具体政策上,欧洲的发展之路没有太多可借鉴的地方。
所谓养出资本的獠牙,首先撕扯的就是锦绣中原,而不会像历史上的欧洲那样到全世界抢掠。对于资本来说,对中国内部进行掠夺显然比出去抢掠更划算得多。这本就是几千年来最繁华的土地,资本一旦失控,第一选择就是对内抢掠。
这也是徐平坚持以三司为根本发展工商业的原因,如果说一开始还只是因为官僚的本能,经过这段时间的思考,现在已经是理性的行为。哪怕在这一过程中徐平本人会遭受一些个人损失,也不考虑放开资本的闸门,去撕咬刚刚恢复的中原大地。
掠夺内部比向外扩张更有比较优势的时候,资本必须被套上笼头,哪怕徐平自己有可能成为最大的资本家,也不能放开。到了这个世界,站在了这个地位,徐平必须要负起自己的历史责任。越是想清楚这一点,立场越是坚定。
出了万胜门,徐平勒马看着天边的夕阳,久久没有说话。
经过了这一年,徐平已经想明白了自己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要怎么一步一步地走下去。与欧阳修这些人的争论,不过是这一过程中的一小朵浪花,没有什么实质意义。只要再过几年,三司农工商一体的经济格局形成,新的社会存在必然会催生出新的社会意识,徐平的身边也必然会聚起一群政治立场相同的官员。
这是历史唯物主义,当这样的政治集团形成,便会推动这一改革过程,这是辨证法。
徐平没有必要去拉拢谁,跟谁结成利益联盟,那一切都是不可靠的。他结盟的是这整个世界,是这大宋天下,是永远不会背叛的天下百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