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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阳修是个死硬到底的性子,手里捏着酒杯道:“待制,这话你就说得差了。几十年前国家人口稀少,田地却不少,粮食自然便就便宜!”

“哦,粮食便宜你可以这样说,那么为什么就连银价从每两八百文也涨到一千多文了呢?为什么肉价鱼价通通都涨了呢?”

“那自然是人多了,吃的也多了,用的也多了,价钱自然就涨了!”

徐平一怔,倒还没想到他能说出这道理来。供求关系也是价格的一个决定因素,这倒是没错。这几十年国家休养生息,人口增长很快,这是事实,但用人口的增长直接说明供求关系的变化却是不对的,因为多出来的人口会自然地参与到生产之中。

想了一下,徐平道:“嗯,这许多物品都涨价了,但物品之间作价却没有改变。换句话说,把铜钱去了,以物易物,实际上价钱没涨是不是?”

“不用铜钱了,哪里还有什么价钱可言!”

徐平见欧阳修扬着头,抿着嘴,一副倔强的样子,突然发现自己仅靠三言两语就说服他根本办不到。这才想起,自己前世的课本为什么讲货币的时候是从以物易物讲起,然后引到一般等价物上来,之后才引出货币,然后才能说明货币的性质。

实在是不这么讲,这个问题很难讲清楚,一不小心就陷入无休止的循环论证当中。自己一直想着用这个时代的现实例子讲明白这个问题,实际上不理出系统来,根本是讲不明白的。欧阳修只是性格如此,其他人未必就不是这样想。

通胀是货币相对于所有商品来说钱多了,在这个过程中,人口也同步增加了,如果欧阳修咬定了价钱上升是人口增加引起的,徐平再说什么也是没用。到了这个地步,根本就不是几句话能够说明白的,更何况是在喝得正兴起的时候。

想了一会,徐平对欧阳修道:“既然如此,那我问你,如果现在不用铜钱了,改用其他的东西,比如川峡一带使用的交子来代替铜钱,可不可以?”

欧阳修仰笑道:“哈哈,待制如此问,可正是中了某的计了!前些日子看三司的《钱法类书》,我早已经把川峡四路的铁钱和交子研究得透彻!还有韩稚圭虽然拙于文章,但事理却说得明白,并没有什么疑难的地方。益州交子务的交子之所以通行无阻,全在于可以随时兑换出钱来,并且不少一文,可不是因为那一张纸。交子务一旦本钱不足,交子就成了废纸,正是因为如此,交子务才收为官办的!”

交子的本质是银行券,这一点徐平早已经研究得明白。只是交子务揽钱之后,直接入了益州府库,并不借出去放贷生息,还不具备银行的基本职能。这倒不是主管交子务的益州官府脑子笨,而是整个社会经济还没有走到生产——交换——扩大再生产那一步,没有优质而稳定的贷款客户。

这个年代最稳定的贷款对象,其实是种地的农民,他们年年种年年收,周而复始的经济循环是极为稳定的。这也是为什么唐朝以“公廨本钱”为名的官营高利贷会发展出“青苗钱”的原型,要知道那时唐朝官营高利贷是纯粹以营利为目的,利息高,追讨的时间非常长,唐宪宗宽放的标准都是债主累积到本钱十倍、保人五倍才免。

但农民分散,收本息的成本太高,贷款的风险太大,又不是优良的贷款客户。这种矛盾导致官方向农民放贷一直谨慎态度,实际上还是贷款成本太高了。

交子银行券性质的保证靠的不是交子务本身,而是靠的官府。而兑换的铜钱又不像后世西方最开始的银行券,直接与金银挂钩,实际不完全是实物货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