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平一样也是受了赵祯这奇特心理的拖累,本官升得飞快,职事安排却非常谨慎。不以自己的好恶影响国家大事,赵祯很认真地贯彻这条原则,但偏偏他又没有足够的洞察力,也没有做事情雷厉风行的魄力。
说过正事,两人又闲谈一会,石全彬告辞离去。到了门口,又拉住徐平的手道:“云行,这事情对我非同小可,你此时也是盐铁判官,铸钱的事情说得上话,一切都帮哥哥担待。不管如何,万万不能让阎文应得势!”
徐平答应。若是别的事情,他还要考虑考虑,但铜钱杂铸他认定了不可能成功,无非是多说几许而已,让阎文应和许申难堪。
送走石全彬,徐平才认真考虑起目前朝中关于铸钱的争论。目前大宋缺不缺钱?认真地说,完全不缺。历朝历代,从没有像宋朝这样铸这么多钱,货重钱轻,已经成为公认的事实。但另一方面,朝廷由于利益推动,却总是觉得钱不够用。
一切都还要归于奇葩的财政制度。坑冶收入,山泽之利,向归于天子私藏。天下各铸钱监,虽然分布于各路州,但铸成钱都要送到京师,归入内藏库。三司名下国家财库左藏库钱不够用,便向内藏库借贷,钱出来一部分。再一个大头是国家大礼比如郊祀之类的赏赐,钱又出来一部分。再一个就是灾年救灾,天子出私藏,或各地购买物品,钱又出来一部分。但每年的坊场课利还是归内藏,收上来的钱很大一部分又进了内藏库。
所以不管铸多少钱,大头都是在内藏库里睡觉,并不参与流通。而总天下财政的三司,又没有权力监管内藏库,一到国家用钱的时候,就会觉得钱少。
此次提出缺铜要铸钱,一个原因是太后当政后期花费无度,再一个太后丧事,皇上亲政,布德于天下也要撒钱,还有一个即将到来的献俘也要赏赐官兵,三司手里没钱了。
言而总之,不是天下真缺钱,而是朝廷缺乏支付手段的假缺钱。作为后来人,徐平自然看得明白,但现在各执政大臣,在这个连称提之术都没发展起来的这个时代,却被各种乱象蒙住了眼睛。缺钱就想办法找钱,而来钱最快最容易的莫过于铸虚钱。无论是当十钱,还是铜钱杂铸,本质上都是虚钱的一种,只是铜铁杂铸更有迷惑性而已。
真正的铸钱实际上早已亏本,最明显的是销钱为器民间屡禁不绝,如果无利可图,谁会做这违法犯禁的事?无非是有铜禁,又把这亏本的事实掩盖住罢了。
在徐平看来,无论是任布提出的铸当十钱,还是许申有意的铜铁杂铸,都是朝廷用通货膨胀从民间敛财的手段,只是一个赤,裸裸,一个隐蔽些。
也就是现在铁案在许申手下,徐平参与不进去,在他管下根本就不会出这种烂事。
铸新钱为朝政大事,不可能由一个人说了算。一般来说,先由盐铁司集议,再由三司集议,然后还会有两府、三司、学士和皇上指定人员的集议,最后才是皇上裁夺。
连石全彬都找上门来了,可见事情已经势在必行,徐平也要为盐铁司内部集议做些准备。他那一肚皮的后世理论,虽然只是前世中学政治课本的水平,这个年代依然很难让人接受,必须准备一套说词。
第二天,即有中书札子,让三司集议铸新钱事宜。三司使程琳发了帖子到盐铁司,定于两日后在盐铁司先议。
这些日子徐平过得比较懒散,虽然也跟着上朝,也只是带着耳朵听听,奏事还轮不到他。正殿奏事,一天不过五班,辰时即罢,日常的中书门下、枢密院、三司、开封府和台谏把这五个班次一分,其他朝臣实际就没有机会与皇上说话了。至于皇上后殿再坐,那是属于宰执大臣的时间,像徐平这种小官除了特别事件根本就没资格。
至于上奏章,徐平眼里这朝廷到处都是问题,但要让他把问题理清楚,说明白,却又困重重,干脆也就免了。每日只是处理日常事务,上班下班,日子逍遥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