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页

乔大头问身边的陈老实:“陈阿爹,那个少年官人为什么每次都对我们笑一笑?莫不是与我们有亲戚?”

陈老实摇了摇头,嘟囔一句又闭上了眼睛,不再理乔大头。

二楼的阁子里,曹克明喝了一口酒,看着微风中摆动的杨柳,柳枝下河里来来往往的小船,对坐下来的徐平叹了口气:“我是老了——”

徐平没想到自己一来曹克明会说这么一句,急忙道:“知州说哪里话?你身体健壮,当得上广南西路我大宋第一猛将,怎么会说老了?”

“不是老了么?景德三年,蛮人寇略邕州,我以供备库副使知邕州,单人独骑来到这里,一个月内蛮人畏服。宜州澄海军陈进叛乱,骚动数州,我与曹枢密相公合兵贵州,大破贼兵。天圣二年,交趾李公蕴攻邕州,我以文思使再知邕州,一封信过去,李公蕴上表拜谢!”

说起往事,曹克明的脸上现出难得一见的光彩。那时他正当壮年,英姿勃发,外慑蛮夷,内平叛乱,正是一生中最光辉的时候。

“然而现在,一个小小的忠州就敢公然作乱,不把我放在眼里!”

曹克明重重叹了口气,摇了摇头:“我还拿他无可耐何——”

徐平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低声劝慰这位老将:“此一时彼一时,李公蕴虽然有野心,总还知道分寸。李佛玛正是心气盛的年纪,上台之后比他老爹野心更大,他在交趾,注定了邕州不会安宁。我们只要从长计议,慢慢与他们周旋,知州不必为这些事烦心。”

曹克明摇了摇头:“枢密相公也老了——”

这句话徐平没敢接,只是默默地端酒与曹克明喝了一杯。

枢密使曹利用自恃功大,这些年跋扈得有些过了,尤其是宫里内侍也归枢密院管辖,曹利用对他们苛刻了些,被罗崇勋等在太后面前正当红的内侍怀恨在心,无时无刻不在找他的麻烦。而最近,他们终于等到了机会,曹利用的侄子曹汭是个二百五,醉酒之后语涉谋反,成了扳倒曹利用的绝佳机会。邕州虽然远离京师,谁没个亲朋好友,消息也传到这里来。

曹克明与曹利用并没有亲戚关系,两人的交集是景德年间陈进叛乱,曹利用以广南安抚使平叛,知邕州的曹克明协助其平叛成功,以供备库副使直升供备库使,副使至正使超迁了许多阶,曹克明念曹利用的恩情。

看着曹克明的样子,徐平没来由想起了遇仙楼门前的那两个老兵。不知道为什么,自来到这个世界,这些失意的人总是能给他带来最大的触动,而大宋上层的歌舞繁华却让他意兴阑珊。或许是徐平越来越意识到,作为一个带着前世记忆的人,富贵荣华实际上唾手可得,他已经开始慢慢掌握自己的命运。但对别人的怜悯却是奢侈的,他只能给他们一个微笑,却无法改变世界的轨迹。

曹克明把酒一口干掉,杯子重重放在桌子上,抬头道:“通判说得不错,今天邕州的乱局大多来自交趾,李佛玛用不到一年的时间扫平了跟他争位的兄弟的势力,眼睛盯住了邕州下属州峒。没有交趾在后面撑腰,十八个州峒也不敢联名上书!可惜朝廷如今只想息事宁人,对交趾处处忍让,我们纵然有心,也不敢冒与交趾开战的风险!”

“我终究是老了,在邕州前后十几年,再也提不起当年的锐气,不然无论如何也不容他们如此猖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