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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谁啊?”里面传来一个从容而青涩的男声。

“约阿希姆王子殿下,是我,电报局的汉斯。道勒。”报务员彬彬有礼地回答说。

“噢,稍等。”里面那个声音听起来依然很平和,丝毫没有心高气傲、盛气凌人之感。

须臾,一个穿着间条衬衫和背带裤的大男孩出现在了门前,金褐色的短发梳成整齐的二八开,一双湛蓝色的大眼睛显得炯炯有神,他嘴角微露友善笑意,礼貌地邀请报务员进门。和往常一样,道勒只迈进门槛一步,他双手将装有电报的信奉呈给对方,然后一言不发地静静等候着。样貌英俊的大男孩从信封里取出电报纸,神情专注地解读电报内容,然后走到书桌旁,用钢笔在信纸上写回复电报,中途修改了几次,最后将确定的内容连同几张钞票交给道勒。这位报务员扫了一眼信纸,以上面的字符数计算,这些钱付抵电报费还余好几个马克——相当于他三四天的薪水。多出来的钱照例算作辛苦费,他脸上的悦色顿时如同雨中的月季,含蓄而羞涩地绽放着。

“这样的天气劳你跑了一趟,真是太感谢了。”

气质不凡的大男孩不仅说话客气,末了还郑重其事地与这位身份平凡的电报局工作人员握了手。说好听些,这是充分认可并尊重每一位劳动者,说白了就是给足对方好处和面子。在这样一个阶级森严的社会,此般待遇可不多见,也许在这位报务员心目中,约阿希姆王子的形象已堪比天使。

他谦卑地说道:“能为您效劳是在下的荣幸。”

“噢,对了,请再稍候片刻。”大男孩快步回到书桌旁,这一次,他的钢笔在信纸上行云流水地书写着,最多两分钟,他便拿着信纸和一张深绿色的钞票回到门口。

“这封电报请帮我发到但泽的弗里德里希船厂,请额外注明:须送到威泽尔先生本人手里。”

“好的,殿下,一定准确送达。”

报务员这副标准的恭敬姿态显现了他对约阿希姆王子的绝对尊敬,其实基尔海军学院也有自己的电报线路和通讯人员,只要王子愿意,完全可以利用免费高效的官方电报系统传送信息,了不起为私人占用公共资源而象征性地支付些费用,绝对要比从电报局发报便宜便捷,但他从未如此。需要外发电报时,他通常还会亲自往电报局跑一趟。

送走了电报局的报务员,夏树回到桌前,拾起刚刚送来的电报,抬头冥思。

电报上写着:霍兰先生闲赋在家,无意受雇,愿至德国作短期访问旅行。

这位霍兰先生绝非等闲之辈,他的全名叫约翰·菲利普·霍兰,爱尔兰人,因设计发明霍兰系列潜艇而被后人奉为“现代潜艇之父”。霍兰18岁开始研究潜艇,1878年建造了他的第一艘潜艇,在美国生活多年,一度受雇于美国海军,1895年赢得美国潜艇设计大赛,1897年建造出具有划时代意义的“霍兰-6”号潜艇。可是,跟历史上许多大艺术家、大发明家一样,霍兰命运多舛,他早期曾与流亡美国的爱尔兰革命者合作,建造可在水下发射鱼雷的潜艇以对抗英国(听起来像是某些电影的桥段),但缺乏耐心的革命者中止了对他的资助,并将已经建成的两艘潜艇夺走。霍兰随后又与朋友合作建造新潜艇,潜艇竟在下水试验时因滑道崩塌而损毁。“霍兰-6”号的最终成功同样没能给霍兰本人带来任何好处,由于美国海军部一些官员的偏见和挑剔,这艘潜艇不仅没有被美国海军采用,反而令这位大发明家蒙受了恶毒的嘲讽。霍兰被迫于1903年从美国海军辞职,从此不再从事潜艇设计建造工作。

夏树对约翰·霍兰的了解一半源于自己的历史知识,一半来自弗里德里希船厂外派探员的报告——为了网罗优秀的潜艇工程师,他于1904年初选派人员分赴美国和西班牙。船厂从1904年秋开始进行扩建升级,迄今已建成第一座潜艇船坞,新的工程设备也已陆续到位,唯独外聘潜艇技术人员的工作进展缓慢,这主要是因为潜艇建造仍属于新兴行业,声名在外的优秀工程师凤毛麟角,且大都被本国政府或者各大船厂视为技术财富,外界很难找到挖角的机会,而夏树和威泽尔挑选的探员们也不尽是慧眼识英的伯乐,他们先后带回好些侃得天花乱坠的家伙,经夏树一试,有真本事的也就三四个,但也都还不具备独当一面的能力和阅历。

另一方面,已掌握潜艇技术的德国日耳曼尼亚造船厂虽然愿意提供人员和技术支持,但如威泽尔所料,他们的要价是弗里德里希船厂难以承受的,自行研发依然是当前最理想的途径。若能得到约翰·霍兰的帮助,且不说弗里德里希船厂未来能否在潜艇技术领域取得一骑绝尘的优势,发展自己的潜艇建造技术定能事半功倍。在夏树看来,霍兰虽然因为种种挫折而变得心灰意冷,但潜艇毕竟是他为之努力了大半生的事业,真正要割舍开来谈何容易。再说,爱尔兰人长期不满英国统治,尤其在19世纪中叶到20世纪初,他们的独立运动蓬勃发展。约翰·霍兰未必是一个铁杆的独立运动者,但从他与独立运动组织“芬尼亚社”有过的合作来看,他至少不是一个反对独立的亲英分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