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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文不喜欢明末的士绅,对那些自称遗民,但却鼓励后辈子侄入仕清廷的家伙心存不满;对那些口口声声是为国为民,实则为求扩大自身利益而酿成了如今悲剧的东林党充满着敌意;对那些不顾礼义廉耻,投身清廷的卖国求荣之辈更是深恶痛绝。

然则,这却并不是堵死这条寒门士子的上进之途的理由。现在江浙明军控制区奉行的文官训练班体制其实同样是科举的一个变种,陈文无法确保如今靠着孙钰个人的操守才能实现的人尽其用的现状会不会随着人类正常的生理周期而遭到破坏,更不打算因为这等事情与儒家士人阶级决裂。更重要的是,他从来不认为科举是像后世所言的那般万恶,真正的毒瘤是八股取士,是考试的内容而非形式。

科举传承千年,八股不过是明清才有的东西,此前在唐宋之时,考试的内容一直在变化——经义、诗赋、策论乃至是明算、明字、明法,其中也有很多具有实用性,完全不似八股那般将士人的思维限制在一个框框之内。

如今的文官训练班,教授的多是数算、刑名之类的科目,经义什么的反倒是少之又少,更别说是八股了。经过文官训练班考核合格的官员,先要到衙门里实习一段时间,有了足够的知识和经验,缴纳一份合格的策论,到了地方上起码不至于被奸商、劣绅、刁民以及小吏蒙蔽太甚。而陈文打算的,正是通过修改考试内容来实现对儒家士人阶级的改造工作。

“如果想要国足捧起大力神杯,其实办法很简单,只要在高考时加入一项足球的考试项目,三年之内,足球就得跟兵乓球一样被挂上国球的称号,外国人再也别指望什么冠军了。”

同样的道理,改造明末士人的空谈成风,就要用考试的内容让他们徜徉在更具实用性的知识的海洋之中,知识浩如烟海,满脑子都在琢磨这些东西,也就没时间空谈了,现在江浙的那些醉心于《科学》杂志的士绅就是例子。

想到了这句话,陈文的嘴角上撇过了一丝笑意,转瞬即逝。不过身份不同,此间虽是黄家迎娶新妇,但陈文却始终是席间的焦点,刚刚的那丝笑意被很多人捕捉到了,各有各的心思,其中最多的还是如万泰他们这些切实的听到陈文许诺会在北伐之后重开科举,就更是直接将这丝笑意解读为陈文为收取了士心而洋洋自得。这其中,唯有黄宗羲是个例外,因为他比在座的所有人都要更加了解陈文,仅此而已。

酒宴结束,客人纷纷告辞,黄宗羲心有忧虑,便请了陈文稍坐,想要将这份忧虑确定或是说解除下来。

一对新人那边已经就寝,就连听墙根的都已经早早散了。陈文来到黄宗羲的书房,随手翻看着黄宗羲正在写着的那部《明夷待访录》的草稿,直到黄宗羲把客人都送走了,才匆匆赶回,与陈文叙话。

“实在抱歉,客人刚刚送走。”

“无妨,梨洲先生的这部新作,我可是期待已久了,如今能够亲眼看见正本,也是一桩快事。”

《明夷待访录》是黄宗羲思想的结晶,其中提出“天下为主,君为客”的民主思想,认为“天下之治乱,不在一姓之兴亡,而在万民之忧乐”,主张以“天下之法”取代皇帝的“一家之法”,从而限制君权,保证人民的基本权利,具有着启蒙意义。

陈文早年时听说过的那个“黄宗羲定律”便是出自这部著作,只是让陈文有些意外的是,这部著作好像诞生得有些提前了,不知道是不是被江浙的新政刺激出来的。

“这还只是初稿,而且也是刚刚有些想法,很多东西还不成熟,辅仁有什么意见和建议但请直言。”

黄宗羲的思想从后世看是有积极意义的,但是身处于这个时代,陈文却并不看好其现实价值。别的不说,如果黄宗羲的思想得以成真,那么受益的绝不会是普通百姓,而是他所代表的儒家士人阶级——以着明末士绅的风气,以及整个时代的科学技术水平,只会对国家造成更大的危害。

不适用于当前时代的先进思想,或许黄宗羲的本意也正是为了达到儒家士人阶级全面统治国家,上欺君、下残民的意图而出现的。不过在这个问题上,陈文不打算与黄宗羲辩驳些什么,黄宗羲从不是那种能够背叛自身阶级的另类,也不是能够听得进去他这个武夫的话的开明人士,那么他就更没有废话的必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