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各有志,这本无可厚非,但是某些既不肯在此危亡关头尽一份力量,享受着优待条例,还要反过来在税赋上各种挖浙江明军的墙角。拿起筷子吃饭,放下筷子骂娘,这就实在不厚道了吧。
人是以个体存在的,同一阶级出现不同的人物也是极为正常的。只不过,周岳颖的娘家同样是士人阶级,一个士绅家庭教养出来的闺秀、才女,却嫌她的夫君对与她的娘家同阶级的那些同侪之辈太过心慈手软,这等跨越阶级立场的言论实在把陈文吓了一大跳。
“妾身失言了,还望夫君恕罪。”
自陈文的动作所引发的震惊中反应了过来,周岳颖连忙拜倒在地,整个人也如寒风中的花朵般微微颤抖了起来。
扶起了面前的女子,陈文斟酌了一下措辞,继而略带试探性地问道:“娘子,岳家不同样是士绅吗?”
“妾身的父亲和大伯年岁大了,身体也不好,却深以不能为朝廷效力感到遗憾。妾身的兄长和两位堂兄却都已经出仕了,与那些遗民已经划清了界线。更何况……”说到这里,原本还有些战战兢兢的周岳颖更是扬起了脖颈,直视着陈文的目光回答道:“更何况妾身姓陈,自然要为陈家考虑!”
“……三书六礼,妾身这辈子都是陈家的人……”
古人说出嫁从夫,女子嫁了人遇事自然要为夫家考虑。况且,周岳颖的话原本针对的就只是那些不肯出仕为陈文所用的遗民,与周家根本挂不上勾,甚至陈文与周岳颖的婚姻也可以被认作是浙江军功地主集团与愿意出仕反抗满清民族压迫的士绅之间的联姻。倒是他往日所学中对于古代阶级的概念太过于根深蒂固了,反而忽略掉了这本就应该是正常的反应。
“你说的没错,或许从前力量还不够大,只能忍让一二。今时不同往日,只不过……”
江浙的士人阶级力量极其强盛,便是历史上在未来的十来年,满清借“通海案”、“哭庙案”、“奏销案”这清初江南三大案,如“明史案”、“南山集”等文字狱,以及如“台州两庠退学案”之类的影响稍小的案件大肆打击了江南的士人阶级,可是在那绵延数朝的文字狱中却还是无法抑制其势力的巨大影响力,只是配合着对君臣之义的大肆宣传杀出了有清一朝两百余年的奴才而已。
这个阶级几乎无法根除,也完全没有必要根除。他们本身就是文明传承中最为不可或缺的组成部分,即便是单纯的治国,也少不了他们的存在。如果没有了儒家士人阶级,治国难道要用武人、商人?汉唐武人乱政,殷鉴不远,就在夏后之世!
文人政府是大趋势,只是明末的儒家士大夫阶级本身就已经走上了一条歧路,而满清用文字狱和奴化教育将他们变成了奴才,更是通过他们将奴才的辫子根植到了普通百姓的心中。
陈文并非与这个阶级有着多么大的血海深仇,欲将其连根拔起而后快,他还远没有不自量力到那个地步,也没有打算过如此。只是这些年下来,受到的掣肘实在良多,甚至可以说,如果没有这些阻碍的话,甚至掣肘的力度哪怕只是小一些,恐怕现在他早已收复了南京,封锁长江以坐观满清自败了。
陈文的声音不大,可听在周岳颖的耳中却宛如惊雷一般。成亲已有些日子了,况且原本她就在观察陈文和这支浙江明军,还有她的兄长周敬亭这么个近水楼台,对于很多事情都看得很是清楚。只是没想到,陈文竟然真的抱着找儒家士人阶级麻烦的念头,而且还愿意毫不讳言的对她付诸于口。
三步并作两步,周岳颖便走到了书房的门口,打开房门,见只有她的陪嫁丫鬟正坐在回廊里等候着吩咐,便向其使了个眼色。而后便关上了房门,返回到陈文身前,搬了旁边的那个圆凳坐在了陈文的身旁,一双如水的眸子中感动和情意早已浓得化不开了。
“夫君信任,妾身铭感五内。以妾身愚见,皇明祖制是皇明祖制,可那些遗民若是没有夫君,现在只怕还生活在马进宝的淫威之下,鞑子朝廷也不会优待他们。便是去了马进宝,一样会有张进宝、李进宝,哪有如今这般既可以保全衣冠,又可以享受到优免的政策。可是这些人享受着夫君带给他们的好处,不出来相助也就罢了,还要占咱们陈家的便宜,着实可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