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费莱耶没有哭泣,这片惊涛骇浪的海洋早已让他舍弃了任何幻想,人也好,城也好,国家也好,都是漂浮在其上的航船,随时都会遭遇彻底倾覆船毁人亡的命运。“现在的威尼斯,就是昔日的迦太基。”老执政官说出了和皮埃罗相同的喟叹。
结果第二日,公爵宫爆发了自威尼斯建邦来最严重的冲突,不是言语上的,而是肢体上的,骚乱随即蔓延整个城邦——皮埃罗执政官因错误的政策,遭到了激烈的指责和攻击,他的拥护者和反对者在宫殿前发生野蛮的战斗,甚至拔剑互刺,许多人受伤死亡。
暴动的贵族和公民而后在墨丘利庭柱上贴出了杀气腾腾的檄文。
因为长子战死,故而他们还算留些情面,可费莱耶知道内里很多内容非但是弹劾皮埃罗的,也是在攻击自己的:
在克里特、科孚、都拉佐等地的战斗、海难和阴谋当中,威尼斯已丧失了三十七艘桨帆船,阵亡了一千六百名公民,外加七千名各色佣兵,现在还有五千名公民成为俘虏奴隶无法赎回,可以说几乎家家都有人丁丧失,金钱损失逾九十万拜占特金币;
非但如此,为了给克里特割据的约翰小朝廷输血,为了继续占据罗德岛,再加上高文隔绝了塞浦路斯、的黎波里的海上航线,威尼斯城邦每年还要为此失去四十万拜占特金币。
这样下去,不出三年,不要等高文的军队前来,威尼斯自己就会彻底崩溃。
所以城中出现了强大的“媾和派”,他们人多势众,强烈要求另选执政官调整政策,和罗马皇帝议和,重新充当君士坦丁堡的附庸,为此背负赔款也在所不惜。
公爵宫里就此议题,发生了激烈的辩驳,老执政官费莱耶满头白发,瞬间苍老了十岁,但依旧坚持上台游说元老院的诸位成员,他站在圆形的讲台前声嘶力竭,请求城邦成立“十人将军委员会”,享有被元老院授予的“独裁大权”,总揆战时政策,实施物资管制,修筑壁垒,继续在内陆招募士兵,并对萨利安的皇帝开展外交活动,争取更多支持等等。
如此种种,核心的理念就是继续和高文对抗,对抗到底。
费莱耶疾呼,“高文现在也非常困难,自他进入君士坦丁堡来,战争延续了近三年,他从安纳托利亚抽取来的税金也几乎告罄,看似征服颇多领地,但官吏队伍的训练派遣,治安军队的建立,都耗费其极多的金钱,而我们则可收缩回舄湖内,立稳脚跟继续联合他的敌人,和他厮杀到底,这是场狼对大象的战争,虽然大象体型庞大,但战斗到最后胜利也许是会属于狼的。假若我们像历史上的布匿人那样,自毁武装,那便正中高文下怀,他在战场上无法得到的,这时候都可轻轻松松不费任何力气得到,接着拉紧套在威尼斯人脖子上的绞索……”
可费莱耶的言论,却遭致了绝大部分人的反对,没人能继续忍受这场“把血流干”的战争,即使是以团结、狡狯和坚毅著称于世的威尼斯。
最终老执政官面如死灰,驼着背黯然离开了松香木的讲坛。
在他身后,新的议题方案正在达成:威尼斯要选出新执政官,并且准备迅速组建支全权的使节团,前往奥赫里德去觐见斯蒂芬·高文。
“海做的墙垣马上就要坍塌,建立在荒芜舄湖上的永恒之城最终还是要归于片废墟。”老执政官喃喃自语着,走出了公爵宫,抬头望去,海上风色险恶,云层灰暗,海涛挟着飞溅的泡沫正在越过港口的长堤,像是人的哭泣,也像是怒喊,“吉奥索法特我的孩子,我骄傲的孩子,父亲只能在这里祭奠哀悼你。然而你的牺牲,最悲哀的却是没有意义,这个邦国最终还是要毁掉。”老执政官这时候悲从中来,死死抓住自己心脏的位置,低着头,将其埋在斗篷的高领之间,咬着牙齿,泪水和鼻涕顺着不平的沟壑流下来……
费莱耶也许不知道,巴勒莫宫廷里的速度更快:新任的二代国王西蒙,在得知都拉佐城内的巨大损失后,涕泗横流,惨哭数日,接着他不愿意“再把国运寄托在海洋的彼岸”,加上许多诺曼贵族也开始起来反抗他家族的权威,西蒙决议要尽快和谈,趁着斯蒂芬·高文还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