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如此,高文这才回过劲来,他先前大部分时间在小亚细亚这里回转,对于拜占庭帝国来说,高原只有无穷无尽的战火和灾难——贵族的叛乱,突厥人的洗劫屠杀,这里永远都是缺乏人口的,所以溺死女婴的现象比较少见。但从那边迁徙来的德意志兰人不同,他们当中许多人本就是在“魔咒幽灵”的折磨下,养不活自己和全家老小,才动身前往遥远的东方,对于这群农民来说,女儿没法子耕田没法子为贵族老爷服劳役,只能从事点拾取麦穗、制造树皮鞋、纺织的零碎活计,还要张开嘴吃饭,养活长大后还要赔上嫁妆,去生越来越多的婴儿,导致要吃饭的嘴越来越多,很快粮食就不够用了,男人无法养活女人和孩子了,一旦稍微有些自然灾害来临,那么所有人都会遭逢灭顶之灾,大批大批死亡。
故而他们会溺死大部分出生的女婴,这无关乎残忍和道义,这只是无助愚昧的农民们,自我控制人口、喂饱自己的可怜方式而已。
得知了真相的高文也很尴尬,这会儿寡妇不再理会他,当她听到那女婴在饥饿地号哭后,便转过身去,解开罩袍,让这孩子裹咂了番,结果精明的孩子发觉寡妇的胸脯虽然饱绽无比,但却没有乳汁,不由得浑身挣扎,哭得更加凄厉。
“那样喂有什么用?蠢女人就是蠢女人,脑子都长到胸口去了。”安娜大声讽刺说,而后她转头,低声对赫托米娅吩咐说,“去塞琉西亚城找个正在哺乳的妇人来,还有把所有村民都聚集来,我有法令要宣布。”
安娜带来的十名卫队武士,都披掩着等身的扎甲,背着刺绣的箭袋,佩戴着锋利的单刃马刀;高文的数名卫队武士,则是满脸胡须的海盗装扮,扛着长斧,背着圆形的盾牌——这群人将整个村落一围,报上了大公爵和紫衣公主的身份,那群农民便丧魂落魄,全都走了出来,大约数十人有老有少、有男有女,跪拜在肩舆的面前。
“我的新法令,先对你们的村落说,那就是你们昔日在家乡溺死女婴的陋习,决不允许再在塞琉西亚出现。任何婴儿,不管是男孩还是女孩,都是圣母赐予人间最美好的礼物。”安娜坐在肩舆的垂帘后,大声说到,“而后大公爵会让锦册兄弟会和自新会的成员,组成个巡回法庭,每隔一段时间巡察各个市镇和村落。只要从任何人口中发觉你们溺婴的话,或者从任何村落的水渠、池塘发觉婴儿的尸体,整个村落要缴纳十枚金币的罚款,严惩不贷。”
高文面色凝重地立在安娜肩舆的身边,他让这小妮子说着,没有加以阻扰,但心中却和女执政官一样明白:光是如此,也是很难根绝溺死女婴的现象,大不了他们会采用更为恐怖干脆的手段处理掉婴孩的尸体,比如投入炉灶焚化,或者深埋在树林当中,所以女执政官才在那里不断喃喃自语,“婴儿是恶魔”。
“这也是我们的罪愆,若是塞琉西亚领国每个人都十分富足安乐的话,哪里会存在今日所见的可怖景象呢?”新法令宣读完毕后,安娜朗然对着高文说到。
第38章 寡妇的道别
高文苦笑起来,虽然他明知道安娜这句话是说给跪在其目前的诸多农民听的,但其实他想说安娜这种自责是没有依据的:因为农业社会的魔咒就是这样,不可能出现人人富足安乐的情况,哪怕是大部分人的生活条件超过温饱线,能喂饱两个人他们就不惮生四个,能喂饱四个人就不惮生八个,那样人口便会在安逸当中迅速大量蕃息起来,总有一天会超越国家蛋糕所能承受的极限,那样就会自动开启古代农业社会特有的“自动清除满溢开关”——或者是“社会屠杀”,比如溺婴、饥荒、盘剥;或者是“武器屠杀”,比如叛乱、分裂、战火等,潘多拉魔盒就这样被释放开来,浩劫呼号将布满大地。
而刚才溺死女婴的景象,虽然在寡妇眼中是不可原谅的,但是将其放在“社会屠杀”环节里比较看待,还可能是最温和的一种。
然则高文还是选择沉默,当随员将紫衣公主的新法令开始翻译成德意志兰话,一句句宣读时——因为不管如何,安娜的这种举动总归是对的,高文也一样痛恨溺死女婴的行为,即便这群农民有十种百种理由,但现在看去他们脸上特有的麻木兼狡狯的表情,缩在肩膀当间,虽在俯首帖耳的同时,还是丝毫不变的——他们在内心里,根本没把公主的训斥和谕令真正当作一回事。
不久后,寡妇亲自将那个女婴给用襁褓包好,感激地半举着,送入了有些手忙脚乱的小翻车鱼怀里,肩舆上的安娜隔着垂帘侧眼看了寡妇两眼,便嘱咐卫队和奴仆抬起肩舆,先行朝塞琉西亚城归去,“你和尊贵的英格丽娜夫人交涉会儿,我归去宫殿给这个小孩找个乳母。”
“我随后便赶来。”高文微微鞠躬说到,因为“想和大公爵私下有些话交谈”的要求,是寡妇方才亲自说出来的,安娜居然当面认可了。
留下的数名卫队武士,正握着武器,站在山脚树林的外围,琦瑟夫人微微打着盹儿,靠在肩舆上,一袭长袍掩着她的身躯,高文的鹰隼“船长”也半睁着眼睛,有些疲累地立在肩舆的抬架上和她为伴。暮色当中,虫儿们和平地鸣叫着,潺潺溪流边,金色头发的寡妇拥在高文的怀里,“我不愿意在阿库姆集市旁的别墅里无所事事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