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枢密使王峻,哪里还有时间浪费在这些人身上?从被灯光从睡梦中惊醒之后,就将自家书房当作了白虎节堂,召见心腹,调兵遣将,根据城内的情况变化,不停地调整应对策略和各处要害部门的兵力。直到天光完全大亮,才终于稍稍缓过了一口气,精疲力竭地跌坐在宽大的胡床上喘息。
与皇帝郭威的节俭吝啬不同,枢密使王峻,是个非常懂得享受的人。大周立国这几年来,随着国库日渐充盈,官员们手头上日渐松快,他的府邸内的各项陈设,也一天比一天舒适、奢华。
背后的胡床,是邓州刺史上任后专程派人送过来的心意。由一整根金丝楠木打造而成,从主体到扶手和踮脚板,都几乎没有任何疤痕和杂色。胡床上的虎皮,则来自千里之外的陕州,虎毛足足有两寸多长,红中透着金,身体只要与其轻轻一接触,就有一股慷慨豪迈之气,从屁股直奔心窝。而摆在书案上的砚台,居然是一块青黑色的蓝田暖玉!无论天气多冷,手摸上去,都感觉热乎乎的,宛若握着一盏加了姜丝、红枣,又刚刚在火上蒸熟的陈年花雕。
“说罢,昨天夜里,跑出去了几个,都姓甚名谁?”无论是金丝楠木,红毛虎皮,蓝田暖玉,都没能让王峻脸上的寒意减退分毫,当体力稍微恢复了一些之后,他立刻手扶书案,沉声询问。
话音落下,书房里,顿时安静得连每个人的喘气声,都清晰可闻。
礼部侍郎何楚,三司使黄子卿,兵部侍郎董俊,神武禁卫左军副都指挥使王健,神武右军副都指挥使李冈,左军第一厢都指挥使樊爱能,第三厢都指挥使何徵,以及其他若干由王峻一手提拔起来的心腹们,个个低下头,眼睛盯着各自鞋子尖儿,不敢做任何回应。
见众人都变成了哑巴,王峻脸上的寒意更盛。用手用力拍了下桌案,大声断喝,“说,都盯着地面儿干什么,莫非地上能长出后悔药来?昨夜跑出去了几个?都是从哪里跑出去的?该处当值的是谁?逃走那几个人的家眷,都捉拿归案没有?别给我说谁家无辜,既然敢放纵家人连夜出城,就应该想到如何承担后果!”
“这……”众文武齐齐打了个哆嗦,将头垂得更低。
敢冒险让家人去向外传递消息的,要么实力足够强,要么就是已经豁出去举家为国殉难。他们心里既畏且敬,不到万不得已,都不愿痛下杀手。而昨夜事发突然,当值的弟兄们,很难做出及时应对。被三两个艺高胆大的家伙钻了空子逃出城外,也是有情可原!
“王健,你来说!别告诉我,你到现在还没掌握具体情况!”实在没功夫再耽搁下去,王峻干脆直接点将。
神武禁卫左军副都指挥使王健是他的族弟,知道自家哥哥着急起来,绝不在乎当场“大义灭亲”。赶紧向前跨了半步,以颤抖的声音汇报,“四,四个,总计才逃脱了四个。不多,真的不多!剩下的全被禁军杀死在城门口了,其宅院也被禁军围了起来。只待您一声令下……”
“待什么待,直接给我冲进府去,全都抓了。若是有谁胆敢抵抗,当场格杀!还有那些连人都拦不住的废物,都头以上,无论级别高低,全都给我直接斩了!”没等他把话说完,王峻又猛地一拍桌案,厉声打断。
“是!”王健吓得身体一晃,赶紧躬身领命。然而,却不肯立刻去执行任务,而是抬起头,带着几分犹豫补充,“逃,逃走的四个,分别是左班殿直副都知韩重赟,殿前都虞侯张永德,神武禁卫右军第四厢都指挥使白延遇,还有,还有开封府丞周,周琦。”
“啪!”又是一声巨响,王峻将蓝天暖玉砚台抓起来,掷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左班殿直副都知韩重赟,殿前都虞侯张永德冲出城去替郭威搬救兵的举动,没出乎他的预料。前者是郑子明的好兄弟,与柴荣也算知交。后者则是郭威的女婿,没有不向着自家人的道理。
神武禁卫右军第四厢都指挥使白延遇逃走,他也可以理解。郭威曾经对此人有活命之恩,且待之以国士之礼。此人不能不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