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京汴梁城内昨日被杀得人头滚滚,在京小吏当中,有不少人遭受了池鱼之殃。剩下的即便没有受到波及,也个个胆战心惊。因此,这外出传旨的差事,便成了此刻的最佳避祸方案,几乎人人争先恐后地主动请缨。
唯独前往沧州传旨的任务,没有任何人争竟。凡是长着眼睛和耳朵的人,谁都知道,那沧州防御使郑子明跟逆贼郭威的义子郭荣是拜把子兄弟。替皇帝向他传旨,命其带兵抄郭威的后路,纯属自寻死路。恐怕连圣旨都没机会念完,传旨钦差就得被郑子明一刀给砍了脑袋。
于是乎推来推去,最后这个有死无生的任务,就又被强加在了倒霉蛋王光头上。谁让此人上次从沧州返回之后,拿着郑子明给的好处四下里显摆呢?这一次,他不去送命,谁去送命?
那小吏王光也块滚刀肉,见自己推脱不得,便当场发了誓,愿为当朝祢衡,宁骂贼而死,也不会有辱朝廷威仪。随即,趁着顶头上司大为感动的时候,又提出推迟一日出发,先回家去,对妻儿做最后的安排。
顶头上司心中有愧,便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他的请求。小吏王光回到家中,二话不说,直接命令妻子、儿子和女婿,将家中细软和上次从沧州得到的好处,统统装上了马车。随即,把长子王德渊叫入房中,低声吩咐,“我送你们出城,你立刻带着你娘和妹子,妹夫们,连夜去邓州老家避祸。记住,无论最近汴梁这边发生什么事情,都不要再回来,也不要随便打听为父的消息。”
“阿爷您,您……”王德渊已经隐约听到了父亲领了一件必死的差事,一张口,眼泪先流了满脸。
“混账,哭什么哭,为父开心还来不及呢!”王光抬起手,先轻轻抽了自家儿子一巴掌,然后压低了声音补充,“于今之际,留在汴梁,才是真的找死。远远地逃开,反而会找到活路。那郑子明乃是当今少有的英杰,难为我一个跑腿儿的小吏,他还嫌丢人呢!只有那些没见识的家伙,才会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那,那……”王德渊自幼娇生惯养,见识浅薄。听父亲的话语里不带半点儿悲切,顿时就有些迷糊了,瞪圆了一双泪眼,茫然不知所措。
“没什么那,那,那,照着我说的去做!”王光揉了下儿子的脑袋,继续低声补充,“当皇帝的在文德殿内暗伏死士,诛杀枢密使和宰相,这种事情,绿林道上干了,都是砸锅散伙的下场,更何况是一国之君?!皇上自己作死,咱们可不奉陪。你老子去沧州投奔郑子明,他那人手缺,肯定会给我一碗安生饭吃。你拿着咱们家的积蓄,跟你老娘,妹子、妹夫们一道,去乡下躲着。我估计用不了太久,汴梁城里就又该换一任皇帝了。等风平浪静之后,咱们父子再把家搬回来不迟!”
“是,一切都听您老安排!”王德渊听得似懂非懂,擦着眼泪点头。
唯恐他年少冲动,小吏王光,少不得又把妻子叫到跟前,将自己的打算和对家人的安排,掰开揉碎讲了清楚。随即,又把女儿、女婿们叫人内堂,挨个叮嘱了一番。待众人都表明了服从安排的态度,才穿好官袍,将家人们全都送出了汴梁。然后返回宅子里,倒头就睡。
同一天里,也不知道多少明智之人,做出了类似的安排。结果第二天出发时,官道上居然挤满了装满细软的马车,从城门口一直到陈桥驿,都堵得寸步难行。
开封府尹刘铢大急,连忙假借着捉拿奸佞余孽的名义,封闭的官道,强令百姓返回汴梁。如此一来,民心更乱,城内城外,哭声震天。连一些原本没想到要逃难的,都赶紧跑回家中开始收拾大包小裹,唯恐走得迟了,被刘府尹强拉上朝廷这艘破船。
好在手里捧着圣旨,王光自己在出城时,倒没受到任何刁难。并且得到了开封府差役的重点照顾,穿过摩肩接踵的逃难人流,顺顺当当地就抵达了曹州。
为了避开可能出现的叛乱大军,过了曹州之后,他又特地绕了个圈子,走济州、郓州,然后才在黄河南岸渡口换了船,直接本对岸的博州而去。
如此一来虽然多绕了两三百里路,却距离东京较近的避开了澶、濮两州,免得不小心被郭威的兵马当作朝廷的鹰犬抓了去,稀里糊涂一刀砍下脑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