悄悄看了看宁子明的脸色,他稍作停顿,随即又继续补充,“此番朝廷将衣带诏的事情公之于众,也是冯太师的主张。一则可以让皇上放弃对石家的敌意,二来,也能让契丹人彻底断了挟前朝天子以令中原诸侯的念想!”
“嗯!冯太师果非常人。只是如此一来……唉!”宁子明叹了口气,红着眼睛摇头。
父亲写衣带诏传位于刘知远的事情一送回中原,刘家江山从此就彻底名正言顺,石氏一族仅存的任何男丁,也从此彻底失去了对朝廷的威胁。刘承佑当然就没有必要,再对石氏一族赶尽杀绝。父亲写下衣带诏的初衷,恐怕正是出于这个目的。但如此大张旗鼓的将整个事情经过以邸报的方式公之于众,却是将衣带诏的原有价值,又迅速放大了无数倍。
契丹人无法再挟天子以令诸侯;诸侯无法再随便辅佐一个姓石的少年起兵造反;石家子孙,包括宁子明这个稀里糊涂的二皇子,也不可能再找机会登高一呼……
大汉国瞬间获益无数,唯独石重贵本人,其行为被契丹细作传回辽东之后,恐怕不死也得被活活剥掉一层皮!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即便朝廷不将此事刊刻于木板之上,印发天下。早晚契丹人那边也会得到消息。但,但先,先帝那边,未必会性命之忧。辽国无法再利用他的帝王身份图谋中原,却依旧可以押着他夸耀武功,震慑周边。杀了他,反倒显得辽国君臣心胸狭窄,令高丽、室韦、党项等族,心生疑虑!”张永德非常聪明,听到宁子明的叹息声,立刻就将他心中的想法猜出了大半儿。沉吟了片刻,继续小声开解。
“多谢!希望如此!”宁子明冲他拱手致谢,脸上的笑容里透着一股难以掩饰的苦涩。
在他内心深处,对石重贵的感情非常复杂。一方面将此人当成了自己的父亲,很是为其所表现出来的勇敢和坚韧品质而自豪。另外一方面,却对此人做事时的不管不顾,非常地无可奈何。
当初不考虑后果向契丹宣战时如此,被俘后想尽一切办法传回衣带诏时如此,与自己见面时矢口否认父子关系时也是如此!
如果仅仅作为一名将军,或者一个普通朋友,父亲石重贵的勇敢、坚韧和果决,会令许多人佩服得伸出大拇指。可偏偏他却是一个皇帝,过分的勇敢、坚韧和不管不顾,汇聚在同一个人身上,就会迅速化作一个致命的弱点。让他先是丢掉了如画江山,如今又要主动把脖子伸到契丹人的屠刀之下!
宁子明最近这段时间里,没有想过去找父亲嘴里那两个舅舅,那两个可以证明自己不是父母亲生的舅舅。也没有委托柴荣和赵匡胤两个帮助自己去查证此事。对他来说,无论是不是亲生,根本不重要。
他是被石重贵夫妻当作亲生儿子养大,这是事实!他与别的孩子一样从来没缺乏过父母的关爱,这也事实!在石重贵登基之后,他与哥哥一样,被加封了刺史职位,遥领同样一片大小的封地,这还是事实。虽然这一切,在他的记忆里依旧大部分还是空白!
换句话说,无论他想得想不起来自己是谁,到底是不是石重贵的亲生儿子,他都无法否认,石重贵一直像对待亲生儿子一样对待他。所以,他这辈子,也必将像儿子对待父亲一样,对待被软禁于辽东的石重贵。
现在他没有力量去救对方回来,却不会永远没有力量。他相信自己。
他如今最最期待的,就是对方能多坚持几年,能够坚持到自己带领大军前去相救的那一天!
哪怕是活得毫无节操,哪怕是活得寡廉鲜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