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宁子明又低低回应了一声,目光沿着河畔来回逡巡。
与黄河、桑干河相比,拒马河的水量并不算太充沛。但河道两岸,却极为陡峭,并且宽一段儿,窄一段儿,变化不定。连带着河水也时急时缓,滔滔滚滚,起伏难测。
这样的河流,很难走得动大船。而想要架桥的话,桥墩和桥基又非常不容易找到合适地址。千百年来,两岸百姓完全是靠小渔舟和浮桥来过河。每逢汛期,基本上就是交通断绝,旅人望河而叹。
“不用找了,就这一条浮桥,方圆两百里之内,肯定没有第二条。这条河,跟咱们曾经走过的高粱河,潞河都有同样的麻烦,宽窄变化不定,水量时大时小,并且河面上没有足够的桥梁!”柴荣此番北行,并不是完全为了经商。略一琢磨,便知道宁子明正在看什么,一边走动,一边低声说道,“不光是咱们现在杀人容易,脱身难!将来若是有人领军北伐,也是个大问题。防守一方只要砍断拴浮桥的绳索,就至少能迟滞进攻方五天以上。如果其中一方不熟悉水文,选在了汛期作战,未等打,基本上就败局已定了!”(注1)
“如果冒险强渡呢,趁着守军反应不及?”宁子明在常思帐下,已经积累了不少作战经验。抬头朝河面上扫了几眼,低声问道。
“孙氏太大,并且物资补给很难供应得上!”柴荣想了想,很内行地摇头。“除非像契丹人那样,过了河之后放任士卒四下劫掠。可那样做的话,就会民心尽失。即便能将燕云十六州收回,也未必能守得住!”
“那就只剩下了一个办法,买通守桥的兵卒倒戈。或者派少量精锐偷偷泅渡过去,出其不意先拿下浮桥。然后背水扎下营垒,一边接应大军搭更多的浮桥渡河,一边顶住对手的反扑!”宁子明听他说得认真,皱紧眉头,一边观察沿岸地形,一边给出自己的见解。
“那先渡河者,必须是百战精锐。领军的将领,也必须把自家生死置之度外!”柴荣的眼神迅速一亮,随即又苦笑着摇头,“你可能不知道,各节度使帐下,能真正不顾生死的精锐,只有各自的衙内亲军。而衙内亲军,则是节度使的立身之本。甭说阵前拼光了,即便折损过半儿,他就有可能面临被别人吞并的风险。”
“怪不得上次经过易县的时候,守军见到山贼都望风而逃!”宁子明微微一愣,冲口说道。随即想起,常思初至潞州,麾下只带了五百部曲,却能大杀四方。很显然,这五百部曲,就是常思的立身根本。只要这五百人不伤筋动骨,常思换个地方一样做他的节度使。而这五百人折损殆尽了,他的地位就危险了。即便手里握着节度使大印,也会被地方豪强架空起来,成为有名无实的傀儡。
“那哥俩原本就是山贼,当然舍不得把本钱拿出来!”柴荣笑了笑,叹息着摇头,“不光是他们哥俩。李守贞退守河中,白文珂、郭从义和常节度率众十万围城,从年初打到现在,连城头都没攻上去一回!要说后面三位,用兵能力可是比李强了十倍。但强攻就肯定会折损精锐,所以大伙干脆就在城外看着,谁也不肯先折了老本儿!”
这话,宁子明就接不上茬了。一则,常思对他有活命之恩,他不愿在背后数落常思的不是。二来,在他眼里,李守贞肯定不是什么好东西,大汉皇帝刘承佑更不是好鸟,他们两家打起来,面对面直接拼个玉石俱焚才对,最好别拖累其他人。
“打一个无勇无谋的李守贞尚且如此,将来誓师北伐,在这里对上了契丹人,恐怕众将更是各怀心思!”柴荣心情有些郁闷,只管继续低声点评。“大晋当年为什么被契丹灭国?杜重威临阵倒戈是一方面,各节度使都忙着保存实力,谁都不肯带头拼命,则是另外一方面。若符彦卿、高行周这些人奋勇争先,杜重威哪有机会跟契丹人去勾结?”
他眼下虽然没有官职在身,可所看所想,却是早日重整汉家旧日河山。故而对当下中原诸侯割据,各顾自家一亩三分地,却无视辽国铁骑压境的现状,极为痛恨。然而痛恨归痛恨,大多数时候,他却一点力气都使不上。充其量只能对着河水,跟知交好友一道发几声牢骚而已。
“唉——!”宁子明的手从挂在马鞍后的钢鞭柄处挪开,对着河水长长地叹气。河畔上的哭声已经停了,挨打的商贩们生死不明,打人的契丹小吏志得意满。排队等待过河的其他商贩们,则一个个低着头,将手缩在袖子里,继续缓缓向前挪动,就像一大群等待宰杀的羔羊。
“如果将来有一天,咱们能亲手训练出一支悍不畏死的精兵。其中个个都不输于节度使的衙内亲信!”柴荣也吐着河水吐了口气,仰着头说道。声音很低,却认真且坚定。“昔日项羽与章邯对阵,诸侯也曾做壁上观。可项羽带着麾下的楚国子弟,照样能大破二十万秦军。如今既然这个项羽没人愿意做,咱们兄弟就自己来!”
注1:古代高粱河水量很充沛,现在只剩下了一条不到十米宽的干水沟。具体位置在北京在高梁桥附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