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还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郭威等人的身前。与骑兵们相隔半丈远位置,隐隐有一条暗红色的堤坝。手持丈八步矛的汉军,可以隔着堤坝,将追上来的骑兵挨个捅穿。而手持横刀和弯刀的幽州骑兵,却无法直接撞烂堤坝,只能不断盘旋着,躲避,招架,直到成为长矛和羽箭下的一具尸骸。
是老狼符彦卿所创的牛车连环阵,经验丰富的刘铎,脑海里迅速涌起一段无法忘记的回忆。三年前的阳城之战,符彦卿正是利用这种低矮简陋的牛车,给了契丹骑兵迎头一棒。今天,郭家雀又偷偷摸摸,将老狼符彦卿的成名绝技给使了出来。
“当当,当当当,当当当——”锣声响亮,焦急中透着疯狂。安国军节度使刘铎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执行,并且命令自己的亲兵,用尽一切手段,将后撤的命令传遍全军。刹那间,锣声,号角声,传令兵声嘶力竭的叫嚷声响成了一片。
但这一切,都为时太晚。骑兵的速度优势,此刻完全变成了负累。先前因为冲得太快,有七八千幽州将士,已经完全陷入了汉军故意凹下去的军阵之间。眼下想要再全身而退,谈何容易!且不说汉军的左右两翼,已经由横转斜,不停地用羽箭封锁幽州儿郎的后路。就是幽州骑兵自己,因为分属于不同节度使指挥的缘故,彼此间互相冲撞,互相争抢,也令他们的队伍愈发地混乱不堪,速度越来越慢。
“咚咚咚咚咚……”一阵激越的战鼓声忽然响起,贴着地面,瞬间冲入所有人的心脏。安国军节度使刘铎猛地打了个哆嗦,面如土色。这是标准的进攻命令,曾经在李嗣源麾下效过力的他,熟悉到无法再熟悉。
惊慌中,他一边策马远遁一边举起脑袋回头张望,只见已经移动到位的汉军左右两翼,如同一把剪刀的双刃般,迅速合拢。还没来得及从双刃之间撤出的幽州将士,一刹那就被切得血流成河!
“来人,传老夫口信给常克功。郭某已尽全力,接下来,就看他的了!”数百步外,盔甲上插了十数支羽箭的郭威大声吩咐。刺在脖颈处的鸟雀随着血管的剧烈跳动拍打双翅,随时都可能一飞冲霄。
第三章 抉择(七)
“这个郭家雀,就会给老夫找麻烦!”泽潞节度使行辕,常思冲着郭威的信使张永德摆了摆手,大声抱怨。肥肥圆圆的老脸上,却写满了开心的笑容。
一场关系到大汉国运的恶战,却没他常某人什么事情。曾经的百战之将,如今却天天蹲在潞州城内跟四下的乡贤土豪们泡蘑菇。最近一个多月,甭提常思心里头有多腻歪了。可腻歪归腻歪,没有刘知远的圣旨,他却不敢将爪牙探过巍巍太行。龙皆有逆鳞,几个月前为了保住石小肥一条命,他已经触过了一次,除非万不得已,绝对不能再触第二次。
而无圣旨擅自出兵,则属于最大的逆鳞之一。特别是在刘知远疑心病日重的情况下,哪怕他只派出几百步卒翻越太行,也难免不被以谋逆罪论处。昔日二人同生共死的交情,此刻根本起不到任何作用。
现在好了,郭威的一封亲笔信和短短几句叮嘱,立刻让常思看到了一条“明路”。不出兵没关系,反正自己手中的兵马本来也没多少,战斗力更是不值得一提。但派爪牙混入商队去大辽国捣乱,总不会让人往谋逆方面想吧?至于一番折腾所需的开销,则根本不用考虑。眼下常思最不缺的就是钱,背后有家族几代人的积累在支撑,手边儿上,还有陆续从治下各堡寨村落追回来的大笔陈年积欠。
说起积欠,就不得夸一下此刻正站在武将队列末尾的刘老大。当日虽然逃过了一场死劫,此人却因为出面指证许言吾,而彻底得罪狠了地方乡老。所以有家不敢回,干脆彻底投靠了常思,做了后者麾下的一名步军百人将。
想要融入常思麾下这个军人圈子,当然不能只靠着脸皮厚。故而刘老大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将乡贤们勾结贪官污吏,一边拼命搜刮百姓,一边截留赋税自肥诸多手段,全都给端了出来。并且主动请缨,到有司协助催缴。
这一下,地方上那些乡贤和豪强们,是彻底麻了爪。想要明扛,想想数日前一万人马被常思五百骑兵就给击溃的事实,就腿软脚软。想要继续耍弄手段阳奉阴违,却瞒不过刘老大这个“内行”,于是乎,大多数堡寨都在常思给定的第一个期限内,主动输诚,向就近的县城缴足了连续三年的拖欠,并且以最快速度解散了私自募集的庄丁家将,以示再无反抗之意。
当然,也有一些靠近山区的庄子和堡寨,依旧在咬着牙死撑。对此,常思也不着急,只是派出麾下爱将王政忠领着兵马,由近到远,一个接一个前去催讨。遇到主动开门投降的庄子,则按照常思先前所说,把三年拖欠再加一倍征收。遇到胆敢勾结山贼草寇负隅顽抗者,则先将前来支援的山贼和死守堡寨的庄丁一并干掉,然后再将堡寨的主人以通匪罪就地正法,家产全部抄没充公,名下土地直接分给了参战的团练将士,以嘉其忠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