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刘大哥!”山羊胡子左右,立刻响起清晰的回应声。旋即,一名骑着桃花骢和一名骑着白龙驹的豪客,分左右两路,飞一般朝前面的骑兵追了过去。一边追,一边举着皮鞭四下抽打,“别乱跑,别乱跑。尽量别踩坏庄稼。咱们这次,只对付上当杨家,不牵扯其他无辜!”
“别乱跑,别乱跑。尽量别踩坏庄稼。马上该收夏粮了,现在踩坏了谷子,补种荞麦都来不及!”骑兵队伍中,很快响起了乱哄哄的回应声。一些良心未泯的小头目,还有一些做事老成的普通庄丁,纷纷顺着两位“寨主爷”的话头,向周围的同行们发出规劝。
“别踩,别踩!唉,咱们真不是故意的。这破道太窄了!到处都是水坑!”骑兵们七嘴八舌地响应,胯下的战马,却继续奔行无忌。庄稼地是别人的,庄稼是别人的。今年颗粒无收,挨饿的也是别人,别人来不来不及补种荞麦,关他们何事?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就在骑兵们大呼小叫地,以破坏为乐的时候。潞州城方向,终于传来一阵喑哑的号角声。常驻于此地的官兵姗姗出动了,沿着官道,迤逦宛若一条游动的蚯蚓。
“奶奶的,真麻烦!”就在宁子明脚下五尺远的位置,山羊胡子刘老大不耐烦地拉住了坐骑。“叫你们小心点儿,小心点儿,你们偏就不听。来人,给我沿官道两侧摆开阵势,老子既然路过,好歹也得跟刺史大人打个招呼!”
第二章 蓬篙(四)
“得令嘞!”众庄丁家将们轰然答应,互相配合着沿官道两侧整队。转眼之间,就排出了一个似模似样的品字大阵。步卒分左右两个方阵拖后,骑兵排成横方阵前推,整个队伍的最前方中央位置,则是山羊胡子刘老大,以及若干与他同盟的寨主、堡主,豪杰,乡贤,一个个竖马横刀,威风八面。
“嗯——!”见大伙的动作如此迅捷,山羊胡子刘老大觉得很有面子。嘴巴里满足地发出一声呻吟,手捋胡须,朝潞州城方向施施然观望。
潞州城里涌出来的地方官军,则完全是另外一番模样。为将者一个个的盔斜甲歪,气急败坏。当兵者一个个跌跌撞撞,你推我搡。至于硬着头皮带队出来弹压地方的潞州刺史王恕和潞州团练使方峥,以及司功、司仓、司户、司法、司兵、司田等各曹参军,全都神不守舍,忧心忡忡。
大伙谁都明白,今天“过路”的这些庄丁家将们,到底是为何而来!泽、潞两州的新任节度使常思胆大包天,居然在刚刚上任不到三个月,连地方上的乡贤都没顾得上接见的情况下,朝辖地之内的各县各乡,颁发了粮赋征缴令!并且要求县丞、县尉们,全力催讨历年所欠!这不是唯恐天下不乱么?他也不仔细想想,如果能让治下各庄各堡各寨,按照朝廷规定缴纳钱粮赋税的话,泽、潞两州的账面上,又怎么会出现如此巨额的积欠?两州的历任刺史又不全是废物,谁不想做出点儿政绩来加官晋爵?可泽潞两州四面不是高山就是大河,土匪草寇多如牛毛。官员们不去主动惹是生非,地方上还一年四季警讯不断呢。主动去跟寨主、堡主们催债,不是铁了心逼着他们铤而走险么?
然而明白归明白,潞州的文武官员们,却谁也不会对常思直言而谏。
首先,那常思就不是个讲道理的主,自打上任以后骄横跋扈,四下胡乱插手,将刺史、县令以及各级文武早就得罪了个遍。
其次,这世间恶人自有恶人磨,他常思不把地方官员们当一回事儿,地方上自然有人也不把他这个节度使当一回事儿。双方碰一碰也好,碰出点儿火星来,彼此知道了深浅,接下来才更容易平心静气地讨价还价。
再次,则就是一些大伙都心照不宣,但谁也不会说出的道道了。这当官的归朝廷指派,为吏的,做团练指挥、都头的,可都是土生土长。平素虽然都住在城里,可谁在城外边,没有一份显赫的家业?谁的背后,没站着一个根深叶茂的宗族?你常思强龙想压地头蛇,地头蛇们,能不为自己的家族做一些考虑么?
更何况,即便有那么一两个小吏和低级武夫与地方上联系不深。这么多年下来,各种明目的“礼敬”,也早就拿得手软了。在弄不清常思还能当多久节度使的情况下,他们又何必冒险得罪自己的财东?
于是乎,此刻潞州城通往西南方的官道上,就出现了这样一幅奇景。由乡贤们自发组织的庄丁,军容严整,士气高涨。而朝廷出钱养活着的地方团练,却东倒西歪,战战兢兢。从宁小肥所隐藏的位置上朝双方观望,一时间,竟很难分辨出到底谁是正规军,谁才是临时拉出来的乌合之众?若是双方真的发生了冲突,谁把谁给剿了,也不敢得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