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会被真的毒成一个傻子吧?猛然间,心中没来由地涌起一阵紧张,所有羞涩被驱逐到了九霄云外。抬腿向里冲了两步,她又再度将双脚硬生生地停住。身体因为惯性不受控制地向前倾斜,一双眼睛,恰恰看到了这辈子最为熟悉的那张面孔。
比去年差不多这个时候黑了一些,但眉毛、鼻子、嘴唇和脸型都丝毫微变。连熟睡时的表情都与往昔依稀相似,带着几分满足和顽皮。
在她记忆里,他是最知足常乐的一个,从没想过跟自家哥哥争夺什么太子之位。哪怕某些有心的人出言怂恿,他通常也是以装傻充愣的行为来拒绝。对了,装傻!装傻是他三大绝技之首,从小就玩得出神入化。无论闯下多大的祸,只要他把黑溜溜的眼睛睁到最大,然后露出一脸无辜,就可以逃脱绝大部分责罚。当然,自己的姐姐常婉淑的拳头属于绝对例外。
如果他最近表现出来的一切都是装出来的呢?自己先前所做的那些,会不会是帮了倒忙?可他为什么连自己都信不过?自己和姐姐分明在尽一切可能地在救他的命,这里又是荒山野岭的小道观而不是太原城内的汉王府?
不对,他失去记忆的事情肯定不是装出来的。可世间怎么会有如此离奇的病症,可以选择性地忘掉一些,而留下另外一些?哪怕忘掉和留下的事情彼此紧密相连!师父先前说要治好这种病,唯一的办法是他自己肯主动打开心结,可他的遭遇那么惨,周围又危险重重,他怎么可能去主动敞开心扉……?
一桩桩,一件件,越想,少女的心思越乱,头脑越昏沉。不知不觉间,便走到了床边,抱着自家的双膝开始发呆。不知不觉间,就闭上了双眼,背靠着床头的桌子腿儿沉沉睡去。
待一觉醒转,却发现自己睡在了一张温暖的床上。粗布做的帷幔合得紧紧,透过布料的缝隙,是昏黄的灯光。
“啊——”常婉莹被吓得魂飞魄散,本能地就坐了起来,伸手去摸腰间佩剑。剑依旧在,腰间革带也系得牢牢。鲨鱼皮的剑鞘,因为与身体长时间接触,已经变得微稳。不小心压在剑鞘上的大腿外侧,却被硌得隐隐发疼。
这个混蛋,一点儿也不会照顾人!下一个瞬间,少女心中的恐惧,完全变成了羞恼。房间是八师兄石延宝的,不可能还有第三个人毫无眼色地闯进来。把自己抱上床的,也只有他。知道盖被子,知道放下床帷,却不知道把佩剑解下来放在一边儿,真是长了个榆木疙瘩脑袋!碰自己的衣服一下自己又不会吃了他,况且小时候他不知道碰了多少次。
猛然间想起幼年时的往事,她的脸上顿时一片滚烫。抬起手用力揉了揉自家面颊,然后翻身下床。刚刚将床帷拉开一条缝,眼前就出现了一个大大的托盘。有股浓郁的米粥香气立刻钻入鼻孔,令人的喉咙不受控制地上下移动。
“小师妹醒了,起来吃晚饭吧!我刚从厨房打来没多久,还热乎着呢!”八师兄,不知道该叫他石延宝还是宁彦章,笑着将托盘向前递了递,低声说道。
“嗯!”强压住将此人按在床上揍一顿的冲动,常婉莹接过托盘,放在桌子一角。然后伸手抓起上面的勺子,大口大口的喝粥。
米的味道很可口,色泽也非常诱人。河东这地方别的粮食品质都一般,唯独这粟,远远超过了其他地方所产。让人看上一眼,就食欲倍增。再搭配一小碟儿农家腌制的黄齑,更是锦上添花。非但寻常百姓家离它们不得,就算一方王侯的餐桌,在非招待贵客的场合,往往也少不了它们的一席之地。(注1)
一口气将米粥伴着黄齑扫荡了大半儿,少女才忽然想起来还有别人在场。愣了愣,讪讪地放下筷子,低声道:“师兄你也吃一些吧!别嫌清淡,师父说过,粗茶淡饭最为养生。”
“我先前已经吃过了。刚才正准备去还碗!没想到你醒来的如此及时!”宁彦章笑着向墙角处另外一套餐具指了指,温和地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