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韩重赟分明已经做下了大逆不道之事,苏逢吉对他的指控也是份内之举。但常思只是用了“于公于私”四个字,就立刻把这件武将公然抗命的重罪,轻飘飘地变成了自己家晚辈在长辈面前任性胡闹。而汉王殿下,居然立刻接受了这个说法,并且开始怀疑郭允明信中所述,乃是为了跟韩朴争夺武英军的控制权。属于未必可信的一面之词,必须加以严格甄别。
在场的武将们,则一个点头微笑,得意洋洋。汉王能从一个小小的骑将走到今天,都是大伙舍生忘死陪着他打下来的。关那些光会耍嘴皮子给人挑毛病的书生屁事?如果因为一个书生的几句谗言,就不分青红皂白处置了常思的大女婿,那才真是倒行逆施!
凡事就怕开了头。只要汉王今天扫了常思面子,明天说不定就会收拾左军都指挥使郭雀儿,后天便会责罚右军都指挥使史弘肇。然后一个接一个往下轮,在座的武将最后谁也跑不了。反正大伙平素粗野惯了,怎么可能像书生般一门心思做表面文章?又生得个个笨嘴拙舌,被人诬告了甚至连自辩的能力都没有!
正当文武们分成两波各怀心事之际,门口忽然传来一个宏亮的男声,“报,武英军近卫都头,韩重赟拜见主公。祝主公早日驻跸汴梁,重整九州!”
众人闻听,立刻齐齐扭头。恰看看一个八尺多高,肩宽背阔的少年豪杰,远远地对着刘知远的座位躬身施礼。
好一个厚重沉稳的少年英杰,不怪常思能挑他做女婿!刹那间,先前还针锋相对的文臣和武将们,心中的意见竟然难得地达成了一致。
此人年纪只有十六七模样,比杨重贵还要年青许多。浑身也穿着一套银白色盔甲,看上去干净利落,仪表堂堂。但是于杨重贵不一样的是,此人的铠甲和战靴虽然纤尘不染,骨头里却没有前者那种傲然绝世的清冷,相反,他脸上谦和的笑容和微微躬下的身躯,会给人一种亲近淳朴的味道,让大伙稍微多看了几眼,就觉得此子放心可靠。
轻轻侧开头,再用眼角的余光打量常思,透过高高隆起的“宰相肚儿”和笑得跟喇叭花一样大胖脸,亦仿佛隐隐又看到了此公当年的英姿。
想当年,常思没有奉命留在汴梁替河东应付大晋朝两任皇帝的时候,可不是像现在这般大腹便便的土财主模样。那时的常思,弓马娴熟,反应机敏,每战必亲提刀盾护卫于节度使刘知远身侧。只要有他在,河东节度使的大旗就永远不会倒下。而只要河东节度使的大旗不倒,便意味着刘知远本人平安无事。战斗无论进行得多惨烈,大伙就都有主心骨儿,绝不会因为惊慌失措而让对手白捡了便宜。
“你叫老夫什么?”唯独刘知远,丝毫不为韩重赟脸上的笑容和谦卑的姿态所动,依旧如一头金雕般坐在胡床上,居高临下地俯视着韩重赟,沉声发问。
“主公!”韩重赟回答得不带任何犹豫,“末将乃武英军都指挥使之长子,按照咱们河东惯例,成年后替父执盾擎旗,出任亲兵都头!所以,末将斗胆称汉王为主公!”
“好一个咱们河东,好一个替父执盾擎旗。”刘知远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故意装出一脸恼怒。玉不琢不成器,越是前程远大的年轻人,越需要长辈经常敲打。而对于麾下的老将们,有时候也得给他们一点教训,免得他们恃宠而骄。“你既然还知道自己是河东子弟,为何忤逆犯上,三番五次替二皇子掩饰身份?你莫非以为,老夫带着尔父,还有一众叔叔伯伯,打下今天这片基业过于容易么?所以才想暗中去给别人行个方便?”
一番话,只个字也没提自己要把二皇子石延宝握在手里的目的何在,却恰恰跟常思先前那“于公于私”四个字扣得严丝合缝!
于公,韩重赟作为汉军的一个在职都头,跟他阿爷武英军都指挥使韩朴对着干,就是公然抗命,按律当斩!于私,汉军入主汴梁,代表着所有河东文武的共同利益,韩重赟千方百计替二皇子掩饰身份,就是自绝于亲朋,按家法抓起来乱棍打死也不冤枉!
追随了刘知远半辈子的常思,岂听不出对方话里的试探之意?刹那间,就犯了“哮喘病”。俯身下去,咳嗽不停,“嗯哼,嗯嗯,嗯哼。主公,主公,末将君前失仪,请,嗯哼,嗯哼,恩哼,请主公责罚!”
这也护犊子也护得太明显了吧!刚才可没见你主动请罪!苏逢吉看到了,忍不住又悄悄撇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