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到皇城西南角的延寿坊北坊门外时,街道旁忽然冲出来一个人影,跌跌撞撞的扑倒在泥水满地的街道上,口中兀自叫喊着:“真的是王家二郎么?真的是王家二郎么?”
几名亲卫骑兵反应快速,瞬间飞驰上前,两名亲卫跃下马背一边一个抓着那臃肿的人影便往路边拖走,口中呵斥道:“不许阻挡道路,否则格杀勿论。”
那人披头散发,身上的袍子破破烂烂泥水污垢沾染着,但看得出是妇人的衣衫。即便被抓着胳膊往路边拖走,她依旧扭动着身子朝后转着头,朝着王源所在的方向叫喊道:“那是王家二郎么?”
王源觉得甚是诧异,本来这种事多的是,在成都,在其他城市中,王源经常遇到这种跑出来叫着自己名字的百姓们。大多数时间王源选择无视而过。但眼前这妇人叫的是王家二郎这个称呼,这让王源觉得有些奇怪。
“带她来见我。”王源喝道。
两名亲卫只得又反方向半扶半拖着将那人带到了王源的马头前。
那妇人仰着头看着王源,眼中闪着异样的光,手指着马背上的王源叫道:“你真的是王家二郎么?”
王源点头道:“你是谁?我们认识么?”
那妇人一把扯下包裹着头发的头巾,露出满头乱蓬蓬如枯草一般的花白头发来,指着自己的脸叫道:“王家二郎,你不认识老身了么?我是永安坊的人啊。”
王源从那满是皱纹的模糊的脸庞的轮廓之中忽然认出了这张脸,惊声叫道:“文大娘?十字街买馎饦汤的文大娘么?”
那妇人连连点头,眼中涌出泪花来,大哭叫道:“是啊,是啊,王家二郎还没忘了老身。我是文大娘啊。”
王源跃下马背,上前扶起文大娘,端详着她那张早已面目全非的满是皱纹的苍老面孔,惊道:“文大娘,你怎地在此?怎地老成这副模样了?”
文大娘眼泪滚滚,苦笑着摇头道:“能活到今日就算不错了。这几年,一会儿官兵一会儿贼兵,折腾个没完没了。丈夫死啦,两个儿子死啦,儿媳妇……哎。铺子也开不成了。带着个十岁的孙儿天天东家要一口饭,西家求一口汤的。还能怎样?能挨到今日便不错啦。若不是因为这孙儿,我也早想死了算了。”
王源伸手扶着她的胳膊,低声道:“文大娘,你受苦了,乡亲们受苦了。”
文大娘忽然噗通跪在地上,双手作揖道:“王家二郎,你现在当了大官儿了,听说陛下都听你的了,你能不能告诉那些人,不要再打仗了,给我们百姓一条活路吧。我昨日听人说了,说你今日要进城来,一大早我便在这里等着你,便是想跟你说这句话。就是想问问,还打不打仗了?还拉不拉丁了?后面还能活人不?还能过日子不?若是还打的话,我回家带着我那孙儿一起跳护城河得了,省的再过一两年,他也被拉去当兵,和他阿爷阿叔祖父一样死在战场上。王家二郎,你给大娘个准话,咱们百姓还能活不?”
王源忙伸手搀扶文大娘起来,文大娘岂肯起身。不知何时,路旁街道上的百姓们也纷纷跪倒在地上,黑压压一直跪到了街道的尽头。文大娘的话便是他们的心里话,文大娘想问的便是他们想问的,文大娘家中的遭遇在这些百姓之家中实在普遍。所以,他们想知道这个答案。他们都知道,眼前这个王源是如今天下最有权势之人,他说的话是一定管用算数的。从他口中才能得到权威的答案。
今日之所以所有的百姓们顶风冒雪的来此,除了是因为王源在大唐的威名之外,也是出于一种恐惧。他们担心若不表现出恭敬和敬畏,王源也会和其他进城的人一样,逼得他们活不成。但同时,他们也想知道一个问题的答案。这个问题,刚才文大娘已经替他们问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