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段话完全是一种愚忠的表述,一旦君臣不睦,所有的过错都是臣子的,每个为人臣者都要从自身找原因,而非是去指谪君主。这段话对王源而言是荒谬而可笑的。
而颜真卿特别点出这段话来,正是以此告诉王源,王源所作所为违背了臣道,错在他而不是君主,他应该醒悟,应该悔改,否则便是无德之行,不配成为君子云云。
当今世上,敢在王源面前如此露骨的批评抨击的人怕是只有颜真卿一人了,颜真卿确实是个硬骨头倔强认死理的愣头青,今晚看来他是有备而来,也根本不怕得罪王源了。
颜真卿目不转睛的盯着王源看,他想从王源的脸上看到一丝忏悔和惭愧,他认为自己有义务点醒王源,不能任由王源沿着错误的道路越走越远。他认为自己必须要制止王源,因为种种迹象表明,王源已经违背了人臣之道。然而,他失望了,王源脸上依旧带着微笑,甚至连肌肉也没抖动一下,根本没有丝毫的惭愧之意。
“这一段写的很好,很有气势。可惜却是很愚蠢的一段话。颜平章,不瞒你说,我最近读书也深有所悟。”王源笑着拿起案上那本摊开的书本对着颜真卿扬了扬道。
“愿听相国教诲,相国读的这是《吕氏春秋》?”颜真卿沉声道。
“正是《吕氏春秋》。”王源笑道。
“这本书,不读也罢。吕氏春秋不是一本好书。”颜真卿咂嘴道。
“一本书是好是坏也不是颜平章说了算的,这本书融合儒法二家,包罗万象,深得推崇。怎地到了颜平章口中变成了不是一本好书了?再说,开卷有益,每本书都有可取之处,颜平章不至于一棍子打死吧。颜平章在重温论语,当知圣人也说‘三人行必有我师焉,择其善者而从之,则其不善者而改之’的话,便是说明事无绝对之理。”王源笑道。
颜真卿无言以对,只咂嘴道:“好吧,是我偏激了。那么相国看这本书有何领悟?”
王源指着书页道:“我刚刚看到《察今》篇,这里有个小故事。我给你赌读一读:楚人有涉江者,其剑自舟中坠于水,遽契其舟,曰:‘是吾剑之所从坠。’舟止,从其所契者入水求之。舟已行矣,而剑不行,求剑若此,不亦惑乎?”
颜真卿皱眉道:“这个故事人所共知,那个楚国人实在是太愚蠢了。这能说明什么呢?”
王源笑道:“颜平章,这不是愚蠢两个字可以概括的,这是不知变通之行,有时候蠢是蠢,但和固执不知变通可是两回事。有的人抱着老黄历不放,总以自己所见为他人所见,不知天地格局已变,而依旧故步自封,不知进退,这可比愚蠢要严重的多了。同样,这里边还说了个荆人袭宋的故事。荆人想攻打宋国,便命人在澭水标记深浅,意图涉水而攻。然而当进攻的时候,澭水暴涨,荆国人却依旧按之前的标记的深浅渡河,结果可想而知。淹死无数,此战也大败而回。这也是不知变通固执己见的下场。颜平章,当今天下已经不再是以前的天下,一切都变了,故步自封不知变通的下场可不是被骂一声愚蠢而已,甚至会导致更严重的后果。”
颜真卿隐隐感觉到王源的意思是在责怪自己不知变通,固执己见。但他岂会同意王源的观点。虽然故事讲得有道理,但却不能掩盖王源走向歧途的事实。
“王相国的感悟和我的感悟不同,王相国和我说的也不是同一件事。察今篇的主旨是论述‘时移世易变法宜矣’,这一点颜某并不反对。大唐天下确实需要进行一番变革,革故鼎新改除弊端,但起码需要上下一心,而非上下不分,甚至……甚至越俎代庖乃至天下大乱。”
王源本不愿和颜真卿讨论什么忠君的问题,也不愿和颜真卿谈什么天下大势。他只是希望能以刻舟求剑这样的故事点醒颜真卿不要当固执己见不要当那样的不知变通的人。但颜真卿显然也并不理会这一点,一个劲的大谈大局。王源不认为他没听懂,只是他不愿接受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