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道远皱眉道:“相国的意思是……”
王源收起笑容沉声道:“我的意思很明白,崔翁其实也明白。几大豪族之所以蛰居江南,便是曾经他们拥有的权力和地位太大太高,以至于威胁到了皇权,左右了朝廷的局势。时到今日,崔翁该不会不明白这正是症结所在么?无论谁夺了天下,怎会愿意受豪族左右,受豪门大族钳制?王与马共天下的事情早已过去几百年了,豪族左右朝堂的时代也一去不复返了,谁还想做着这样的梦,谁便为未来的覆灭埋下祸根。我只能说,回归朝堂自然是可以的,毕竟几大豪族人才济济,为朝廷效力正需要这些人才。然要想把持朝政根植各处,控制朝堂之想,那是绝不能够的。于地位爵禄自然可以尊荣偏袒,但豪族之家也该知道进退分寸,这才是豪族存身之道。”
这番话说的再明白不过了,崔道远听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王源的意思是说,你们想以协助我夺取天下为筹码,换来将来几大豪族把持朝政的回报是不可能的。我可以给你们地位和荣耀,但你们自己要懂得节制,你们应该摆正位置,不要得寸进尺。否则便是大祸临头。
崔道远虽然有些失望,但他却不得不佩服王源的坦陈。王源大可以在此时一口答应他们将来会如何如何的倚重他们,换取眼前众豪族的支持,先利用几大豪族再说。但他并没有那么做。事实上崔道远在问这个假设的问题之前便有自己的小心思,他只是以此为试探,看看王源是不是个心口不一之人。因为崔道远深知豪门被贬的原因,也知道任何人成为天下之主都不可能任由豪族把持朝政。若王源一口答应了下来,崔道远反而会心中担心不已。而现在王源的回答虽然不让人满意,但起码此人并没有虚伪的隐瞒心思,起码做到了坦陈相告。
况且王源说的话还是留有余地的,豪族回归朝堂的请求被允许,且答应会给予特殊的尊荣和照顾,这也正是豪族们希望摆脱不可为官只能作为商贾存在的尴尬和羞辱,起码从面子上来说,这达到了崔道远心中的要求。至于将来如何发展,是否能够位重于朝,那其实也是未知之数。
站在崔道远的角度上来说,如果将来王源真的夺取了天下,崔氏要做的便是从现在开始经营同王源的关系。虽则把持朝政是不可以的,但共存共荣成为共同的利益获得者是可以的,这其实也是崔氏能够重新站起来的基础。
“多谢相国的坦陈,这只是个假设罢了,哈哈哈,将来如何,谁也不知。甚至于相国和老夫的这个赌局都未必是相国能赢呢。不过,不管将来如何,在扬州这十余日,相国的风采倒是叫老夫钦佩之极了。老夫也不想多耽搁相国的行程,相国好像还要跟其他人告别,那么相国便请便吧。老夫不胜酒力,恐不能送相国出城了。”崔道远微笑道。
王源微笑起身,拱手告辞。崔道远也拱手相送,送王源到书房门口,便不再相送了。王源对于崔道远的态度很是满意,虽然看似崔道远有些不高兴,态度也有些冷淡的样子,但他这暗示自己要跟崔若瑂去道别的话却暴露了他的内心。或许在崔道远心里对那场赌局已经有必输的觉悟了,所以他才会用上崔若瑂这根纽带,让自己和他崔氏之间的关系得到加强。
对王源而言,此次扬州之行可谓大获成功,阻止了叛军南下的同时,也成功的和崔氏之间建立了某种微妙的联系。更妙的是,即便自己几乎将自己心中的秘密尽数告知了崔氏,也没有带来灾难性的后果。这当然不是什么运气,而是因为利益使然。崔道远无疑是经过认真的权衡的,在权衡了如今的大唐和自己之间谁会成为他最大的得益者之后,他明显已经站队到了自己一方。只是作为一只老狐狸,他依旧希望能够脚踩两只船,将来无论谁占上风,他崔氏都将保持不败之地。但这已经无关紧要了,王源希望的结果便是,崔氏以及江南几大豪族,起码能做到不插手将来的纷争。这一点无疑是得到了王源想要的结果。
其实无需崔道远的提醒,王源当然要去和崔若瑂去告辞。自从上午得知王源即将离去后,崔若瑂便不见了踪影。王源忙于迎来送往,接待前来请求见面的官员乡绅们,也没时间去找她。中午的宴会,崔若瑂也没有出现。那可绝不是女眷不能抛头露面的缘故,而是别有委屈之故了。
后宅之中并无崔若瑂的身影,管家崔七告诉王源,大小姐午前便带着婢女小怜出门了。王源想了想,便知崔若瑂去了何处。于是独自一人出了崔宅前门来到了保障湖边。站在湖岸旁的柳堤上,远远望去,那艘崔若瑂独有的红船出现在视野之中。船头上又聋又哑的老艄公缓缓的摇动橹桨,漫无目的让红船在湖中游荡。
王源缓步沿着河堤走去,那红船似乎也知道王源正在追寻它,于是也缓缓的滑行而来。直到王源走到了那座著名的二十四桥上方,那艘船也正行到桥洞下方。
船穿过桥洞的一刹那,王源纵身一跃,从桥上落到船头。重重的撞击让船只剧烈的摇晃起来。船舱里传来了一声女子的惊呼声。然后船厅的门帘掀开,婢女小怜一张惊慌的脸露了出来。
“怎么回事,撞到什么物事了么?”小怜叫道。
当他看到王源站在船头时,惊愕的面容顿时变得惊喜。
王源竖起手指在嘴唇上,打着手势问小怜崔若瑂在何处,小怜吐着粉舌指了指船厅,低声道:“王公子可算来了,大小姐都静坐许久了,中午饭都没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