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可以尝尝这个,还不错的。”
朱月月闻了闻,摇摇头:
“好香,可我不吃油炸的东西。”
毕自严一愣,文人的敏感立即让他联想到很多方面,比如这姑娘的姓氏。
“莫非是有忌讳么?其实不必,这是素油,庙里和尚做的,可不敢用猪油。”
“不是啊,只是怕发胖而已。”
朱月月一边鼓动着腮帮子把饼干咬的嘎吱嘎吱响,一边却又理所当然如此说着,让毕自严很是感到无语。
不过既然说上话了,双方也就自然而然的继续聊下去。只是交谈了几句之后毕老头儿便感觉很是吃力——双方的思想回路实在相差太远,想要找到一个合适的话题委实太难。
本来么,一个明朝士大夫,官僚精英和一个二十一世纪半宅女,双方所受到的教育,对于这个世界上各种事物,各种现象的观点和解读,以及在待人接物方面的素养和对于“礼仪”的概念,那完全就是两码事么。以毕自严而论,他自己包括他的家里人,从小学习跟人打交道,“察言观色”乃是最起码的标准:小孩子时要看大人颜色;进学了要看师长颜色;当官了更得看上司颜色……在毕自严想来,这应该是任何一个成年人必备的技能吧。
以毕自严的身份,地位,还有年龄,他在和别人交谈时,多半是人家需要看他的颜色,顺着他的话题走。但这一回,在和朱月月交流时,他却感受不到这种“便利”——每次当他放出什么话题,得到的回应却往往跟他预想中的不一样。或者说,对面这位朱姑娘在作出回应时,并不在乎他的感受如何,只是完全按自己的想法来表达。
这让毕自严颇感难以理解——完全不懂人情世故,无法无天的纨绔衙内或娇纵愚妇,大明朝不是没有,还挺多。但这种人全都是窝里横,一旦离开家庭庇护,或者说离开了那个能够让其作威作福的环境,真正走上社会,马上就会被严酷现实教作人。而这位朱姑娘显然不属于此类蠢货,否则人家也不放心让她单独来和自己交涉。
另一方面,在交谈时他也能明显感受到,这女孩子对他还是很尊敬的。言辞中也并没有存心要跟他辩驳抬杠的迹象。有些明显观点相左的话题,若是换了郭逸,林汉龙那帮“男髡”,多半要起一番争执的,但这位朱姑娘却只是抿嘴不言,显然在她受到的教育中,“不接话茬”本身就代表了反对的意思。
但无论如何,对方并没有“屈己从人”的概念,不会说一些违背自己心意的话来讨好于他,心里怎么想的,嘴上就怎么说。而这对于一个明朝人,尤其是一位混迹朝堂多年的老官僚来说,恰恰是最不可思议的一件事——文人注重养气,要得就是那份“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的镇定功夫。在朝中为官,若是自己所思所想都会轻易暴露人前,那还不早就被人算计死了。
短毛似乎都有这毛病——毕自严不由得联想起先前谈判,陈涛,郭逸,包括最被周延儒看好的那个林汉龙在内,在大明官员看来都显得有些轻浮浅薄,就是因为他们太容易暴露内心想法了。原以为只是人生阅历不足,但现在看来,这却应该是琼镇诸人的共性。
这就肯定不能用个人性格或者个人遭际来解释了,只能说这群短毛多半是来自一个非常富足,平和,而且至少大多数人都很友善的地方。在那里他们不必小心翼翼隐藏起自己的真实想法,不必委屈自己去附和别人,却一样能活得自由自在,所以才会养成这样的脾气——还必须是整个社会都如此才行。否则仅仅在家里过得好,到了外头一样要吃亏的。
这群短毛个个阅历丰富,眼界开阔,就连眼前这个本该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娇小姐都能平和自如与外男交谈,光在大宅门里肯定是培养不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