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7页

这次对于和琼海军的谈判,皇帝心中是极为关切的,对于其中情况当然是越早知道越好,了解的越详细越好。周延儒递给他的奏报再怎么详细客观,在多疑的皇帝心目中,总觉得这帮文臣肯定隐瞒了许多。可谈判是在大臣私宅中进行,他也不好说公然派个太监去人家内宅里坐着,或是让锦衣卫或东辑事厂的人去刺探大臣后院——毕竟这不是魏忠贤时期了,他手下也没那等人才,于是只能忍着。

故此先前听老钱说要把谈判地点挪到礼部大堂去,心下便是一动,只是想到这样安排是否会把短毛身份提得太高,才有些犹豫。但随即居然听钱谦益主动提出可以让内侍去旁听谈判,这下子可就再无犹疑,当即点头道:

“卿之所言,甚是稳妥,就这么办吧。”

旁边周延儒脸色不太好看,但人家礼部尚书兼地主自己这么要求,皇帝又当场同意,他也没有反对的余地,只能跟着行礼,然后一同退出武英殿。

在走到殿门口的时候,前头周延儒先出去了,后面钱谦益经过跨门槛时,旁边曹化淳却伸手替他拨了下门帘,说一声您当心,钱阁老便笑着道了声谢——于是两人不动声色的对望了一眼,各自暗暗点了点头,显然是明白了对方的想法。

第六百七十四章 各自的对手(上)

周钱二人结束陛见告退出宫,而皇帝依然留在武英殿中,坐在圈椅上回顾着刚才的对话,又时不时把周延儒的奏折拿起来细细再看一遍。曹化淳没让其他小太监进来伺候,只留下自己在场——通常奸佞们向天子进谗言都会选择这种时候。不过曹化淳却完全没动静,仍然是像刚才一样站在门口,捧着佛尘充当布景板,就好像一件完全没有思想,没有杂念的工具——这也正是皇家对他们的要求。

但其实在他内心中,这会儿正在翻江倒海呢——老钱果然够意思,忽然丢出这么个大礼包来,能不能接住可就得看自己的本事了。皇帝的怀疑其实并没有错,那帮文官在天子面前的奏报当然是大大缩了水——在这位天子面前他们可不敢说大话,万一做不到那下场之凄惨可是有倒霉蛋演示过的。所以自从崇祯二年以后,大伙儿在天子面前都是谨慎再谨慎,明明能做到十分的事情也只敢说个五分数,这说起来还真怪不得文官。

但对于自己在内宫里的政治盟友,钱谦益先前密会时还是交了底的——短毛那边许诺的数字,其实是第一年就至少有三十万两!以后每年还能增加六万——起码这个数。甚至按他们的推断,三四年之内,只要大明方面派的人不乱搞,仍旧按他们的方式方法去做,收益达到百万以上都有可能!

短毛说话向来是靠谱的,他们既然敢在正式的谈判桌上放出这等消息,就必然是有充足的把握。而关系到这么大一笔钱,到时候就算文臣们再怎么反对,皇帝也肯定要派出内官去插一手。况且今天老钱自己就给了天子一个完美理由:连人家短毛内部都是这么干的……啧啧啧,“财政监管”,多么正大光明的词汇啊。短毛那帮人别看不读圣贤书,他们说出来的话还就是比大明夫子的“之乎者也”听着顺耳!

这类有关工匠和银钱方面的事务,以往皇帝通常是交给张彝宪去处理,而后者也因此变得不可一世。当初天子令他钩校户工二部出入,也就是去检查户部和工部账册的时候,这家伙居然自号为“户工总理”,跑到人家大堂上还要坐到尚书位置之前,又强令二部所有郎中以下官员都要一一去拜见他,搞得那帮书生堂官鸡飞狗跳,很多人甚至宁肯辞官不做也不肯受这屈辱。

在曹化淳看来这纯粹吃饱了撑的,咱们刑余之人捧上天了也还是皇帝的奴才,当年魏公公那么威风还不是给皇帝一句话就灭掉。非要去挣这种虚面子干啥呢?文官好个面子就给他们呗。文人鬼点子多,帮你害你都是一念之间,这不——老钱只轻轻巧巧一句话,天上一个大礼包不就砸到自己面前了么!

曹化淳和张彝宪以往没什么矛盾——那是因为没有利益冲突,但今后可就难说了。关系到上百万金银利益的事情,就是亲娘老子也不能相让啊!既然老钱今天专门挑了这个时机把话题抛出来,当前宫中除了皇帝就只有自己一人知道此事。那怎么也不可能让这差事落到旁人手里去了——若是连这点本事都没有,他曹某人也做不了司礼监的掌印,早给人排挤到混堂司烧洗澡水去了。

……嗯,先要设法把去礼部旁听的资格搞到手,这个不难——礼部是清水衙门,没啥油水好捞,以前并没有派太监去坐堂督查,所以在这方面张彝宪与他相比并没有什么优势。而礼部是自家盟友钱谦益的地盘,自己又是司礼监掌印,一笔写不出两个“礼”字,这中间倒是大有文章可做……

一边想着心事,曹化淳稍稍用眼角余光瞄了一眼皇帝的动静,见后者仍然在紧锁着眉头,仔细研究着周首辅留下来的那份奏折,似乎是对其中的内容还有些难以理解——确实,短毛拿来的东西,整个大明朝以前都没人接触过。就算以周首辅,钱阁老之大才,有诸多幕僚相助,在与短毛面对面交谈,有任何疑问都能得到对方正面回应的情况下,尚且领会的辛苦异常。皇爷却是独自一人深处宫中,想要搞懂这些新鲜玩意儿以求不被外臣欺瞒,实在是太艰难了。

曹化淳有些同情的暗暗在心底叹了一口气,当今天子其实并非英睿之主——在崇祯皇帝上台六七年之后,包括曹化淳在内的下面人终于开始渐渐意识到这一点。刚上台时干净利落解决掉魏忠贤的行动只能算是在信王府中隐忍多年之后的总爆发——那时候朱由检作为天启皇帝唯一的亲兄弟,在天启无子,自己长期留在京师,而不是按惯例作为成年亲王被打发到地方上就藩的时候,就肯定意识到有一天自己有可能会登上那至尊之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