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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他一起的那位曹太监当场就哭了——曹如意老家是陕西人,要不是以前他们老刘家实在穷得揭不开锅,也不会把个好端端儿子阉割了往宫廷里面送。回想起陕西那边赤地千里,种什么都是颗粒无收,辛辛苦苦一整年到最后还免不了冻饿而死的凄凉与悲惨,再看看这边……能不哭吗!

再想想看,即使中原久治之地,如今却又如何?——关外辽东不谈了,天启年间就丢了个精光,为此吏部放缺的签筒里都少了好些竹签子;陕西那边整天闹灾闹匪闹趟将,被派到那里的官员往往要先把遗书写好才敢上任;山西大同一带靠近草原,最近几年动不动就是边墙被破,几乎快成了蒙古和满洲鞑子的围猎场;云南福建是三天两头土蛮作乱;就连一向被认为京师左近的山东,前些日子不也被叛军闹得天翻地覆么!

——相比之下,吕宋这边简直就是天堂啊。也就是传说中密林深处的食人族生番有点怕人,但当地居民大都表示他们也多半只是用这种传说吓唬小孩子而已,并没有人真正见过。

……钱谦益把这一切都仔仔细细写进了他的游记中——象他这种文人墨客到哪儿肯定都要留下一笔的。文坛上除了比才气,一个人的见闻是否广博也是很重要一环。钱谦益闲居乡里的时候就听说过一桩趣闻——在距离他老家常熟不远的另外一处小城江阴,有个叫徐弘祖的人,年龄只比他略小一些,但学问水平差得远——连童子试都没通过,秀才都称不上的白身士人,居然就凭着几篇四处游历的日记随笔,在文人们闲聊的时候也往往会被提上一句。

如果仅仅如此倒也罢了,他钱牧斋再怎么小心眼也不可能去跟个白丁置气的。可偏偏前几天乘坐琼海号大铁船过来的路上,与那些同路短毛闲聊的时候无意中提起此事。人家却一听到名字就立刻询问那人是否有个称号叫“霞客”?在得到肯定地回答之后,有个短毛愣头青小伙子,记不清是叫郭逸还是叫王晨了……忽然没头没脑朝他冒出来一句:

“这个人以后可比您老要出名!”

这句话当时差点没把老钱气得厥过去——自己堂堂两榜进士,东林魁首,虽不敢说已是一代文宗,在当今文坛却也没几个人能凌驾其上了,居然说他比不上一个白丁?

尽管后来李老教授过来劝慰他说那帮小伙儿不懂事乱讲话,那小伙子本人也过来道歉了,但钱谦益却始终耿耿于怀。这么长时间接触下来,他发现这些短毛的见闻很古怪:有些常识性的东西他们不知道,但很多极其偏门,匪夷所思的事情他们却能如数家珍——而且迄今为止,只要能得到验证的,几乎全都正确,很少有错误。

虽然那小伙子说是自己讲错了话,但当时他一听到“江阴人”“喜爱游历”这几句话之后脱口而出的“徐霞客”三字名号却是分毫不错,说明他肯定是知道那个人的。可正是这一点才让钱谦益分外不爽。因为他已经逐渐觉察到——短毛所知道的事情,往往都是大事件;而他们所了解的人物,也多半都是些大人物,至少也是青史留名的那种。

难道自己在历史上的名气当真比不上一个白丁?钱谦益绝对不愿承认这一点,所以他现在也开始写游记了。包括每天的见闻经历,诗词随想,全都细细记录下来。打算回去之后编纂成一本集子,也算生平著作之一。

他才不信,以自己的经历之丰,见闻之广,生平宦游所到之处亦是天南海北,就比如这一次南来吕宋,大明历史上除了三宝太监以外还有谁比自己跑得更远?那个还要靠两条腿一步一步量地皮的徐某人能比自己强?

更不用说文笔才华,思想深度这些,那白丁更是拍马都及不上。他虞山钱牧斋早在第一次遭劾回乡时便确立了生平志向:此生不求高官利禄,只求将来青史之上能有自己的一个位置,但是这位置绝不能低!

“舍我其谁!”

昏黄灯光下,钱谦益一边低声发狠,一边细细在纸上书写。他的一手文字漂亮之极,每一笔都是力透纸背,恰如他此刻的决心。

第四百二十章 各人的工作

比起钱大才子每一笔都仿佛在负重千钧的历史感,同一时刻也正在纸上作记录的朱月月却是满脸的不耐烦,下笔又轻又快——尽管相比钱谦益的文人游记,朱月月笔下数据可重要得多——她正在核对琼海贸易公司马尼拉分部的账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