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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眼下情势却由不得他不向前走,就连钱大才子都大模大样过去了,自己这个身穿锦衣卫飞鱼服,腰挎绣春刀的武人又岂能落后。最终廖勇还是大步向前,行走在两排短毛士兵中间,他的眼神情不自禁就在那些大兵脸上身上四处逡巡,想要看看这些大兵是否货真价实?

——直到现在廖勇心中仍有几分怀疑,觉得短毛可能是为了震慑他们,专门找了些人来做样子。明军中这么干的也挺多,每到军营大校时附近闲汉常常被搜罗一空——都拉到军营里点卯充数去了。偶尔若是有上官来校阅,还要摆上几个阵形演示一番。有些专业顶包的闲汉走起阵势来比军户更熟练,反正只是花架子,经常干这个,又不会上战场淘汰,自然熟能生巧。

廖勇乃是将门出身,和张陵一样世代军户家族,对这些军中把戏极为精通,这次钱谦益带他过来,就是要借重他在军事方面的经验。

不过在和那些大兵对了几眼之后,廖勇却是暗自心惊——要知道这些战士都是刚刚冲到西洋鬼子老巢,把人揍了个屁滚尿流又乖乖投降的。对于这些经历过一场实战,还轻松取得完胜的小伙子们,此刻正是锐气最盛的时候。连西洋鬼子都没放在眼里,对于明朝军人自然更是瞧不起。

此时他们虽然站在那里让别人“检阅”,但这帮大兵的下巴却都高高抬起,偶尔扫一眼经过的那几个明朝使者,也几乎都是在用“睥睨”的眼神观察对方——若不是上头短毛老爷们一门心思想和谈,早他娘的连广州都拿下了,还轮得到你们这帮人来啰嗦?

廖勇一看这眼神就知道了,这些大头兵绝对是真货——这种斜眼看人的剽悍气质只有在战场上连战连胜,迸出一种老子天下第一,胜者舍我其谁的强者气魄后才有可能蓄养出来,一般新军都不可能有,更别说临时拼凑的杂牌。

再看看那些人的武器,和庞军师那两名护卫携带的完全一样。那两护卫的刺刀还插在皮套里呢,这边都把刺刀给亮出来了,就套在枪管上,明晃晃的慑人心目,绝对不是样子货。

“竟然都是……天,光码头上这些,大概攻占两广就绰绰有余了……”

先前在广州时,当地官员就曾向钱大人和他廖千户汇报,说短毛的军力强悍,若此番招抚不成,广州城怕是难保。当时钱廖二人都是嗤之以鼻,心想短毛要真要有这能力还会老老实实窝在琼州岛上?多半是当地官员吓破了胆胡说八道。

然而现在,在暗中数了数那些短毛精兵的数量之后,廖勇倒觉得广州的官员还是太保守了。光码头这边他亲眼看到的,从面前走过去的军队数量就肯定超过了千人。

一千名装备了那种可怕火铳的短毛军!这是什么概念?换了其他人可能还会有抱有幻想,比如钱谦益那种文人。但本就大明军内情了解甚深,又亲眼看过短毛军演示其火铳威力的廖勇,却完全能够想象到一旦双方冲突起来的后果。

要知道,就是大明帝国最为强悍的辽东军事集团——关宁铁骑,根据其首领,山海关总兵吴襄,在若干年后写给崇祯皇帝的一封奏报中哭诉:其核心战力,其实也不过才三千名“敢于效死”的家丁而已。

无论廖勇在后面是如何的感慨万千,前面钱谦益钱大才子却是春风得意——短毛的这些士兵训练有素,随着他的行进,沿途士兵都用目光追随着他,一排排的脑袋整齐随之摆动,直到人过去后才又转为正面平视前方。

钱谦益当然不知道这是现代军队对于接受检阅者的要求,他只是觉得自己很有气魄,连短毛兵都能吸引住——每一个文人骨子里都会有几分英雄情结的,总觉得自己文才既佳,武略应该也不会差。大明朝的文人更是有理由以此自豪——明代的军权一直是掌握在文官手里,武将不过执行者。打赢了那是文臣运筹帷幄之功,打输了自是武将贪生怕死,没有好好执行上头给的方略……

钱谦益当然也曾幻想过自己登阁入相,抑或是外放督师的场景。三年前他本来有这个机会的,那时候阉党新近垮台,朝堂中空出位置甚多,原本已经是礼部右侍郎的他差一点就能更进一步,混个礼部尚书当当,至少也能被选入内阁,实际参与朝廷各项政策的制定,而不是蹲在礼部吃闲饭摆花架子。

只可惜后来却给人阴了一把,被迫弃职还乡。表面上看起来他很潇洒,表示做不做官无所谓,在常熟老家跟人谈论诗词,收集古书,玩玩金石书画……自在得很。但实际上,钱谦益的热衷心思却从来没有熄灭。历史上到了南明时期,虽然弘光小朝廷是被东林党及其看不起的“阉党余孽”马士英所把持,钱谦益还是顶着骂名找关系疏通,在这个临时政府中混了个礼部尚书的职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