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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尊德忽然嘿嘿笑了两声,指了指自己的面色:

“想来天子接报之日,老夫已不必在乎那些弹劾了。人生在世,总算得以肆意一番,也不枉那二十载寒窗苦读。”

转过身去,王尊德背后的墙面上,悬挂着一幅地图,正是王璞从短毛那里偷绘来的堪舆地形图。王璞偷了可不止一次——此人进士之才,记忆力极其出众,每次偷偷看一点,牢牢记在心里,回家后立即画下。这样一点一点的,居然让他差不多把整个大明疆土全图都给绘制出来了,虽然在细部上还有很大偏差,但比起这个时代明人自制的地图,却是天上地下,精准了不知道多少倍去。

两广总督的手指缓缓在那地图上划过,在东北,陕西等地方久久停留,同时叹息道:

“朝廷的形势,诸位也都清楚:辽东局面已是不可收拾,陕西那边也是日益窘迫,虽有诸位督抚苦苦支撑,奈何当今天子却是性急,今日方才闻听策略,却恨不得明日就要见效……两年前才剐了一个督师,如今又将三边总督下狱……”

旁边的广东巡按兼监察御使梁天奇马上竖起耳朵——他这个御史代天巡按,职责就是监察地方官的言行——要往朝廷里头打小报告,弹劾的官员当然是越大越好,效果越轰动越好。

前一阵子陕西巡按吴牲上疏,以“循抚讳剿,苟图结局”罪名,一本攻倒权势滔天的三边总督杨鹤,已经成为其他御史同僚的偶像,梁天奇这里难免想要效仿一下。

他知道王尊德与杨鹤是极好的朋友,他也知道王尊德此言是有感而发——今天早晨刚刚送来的邸报他也看到了,里面有这么一段:

“甲午陞洪承疇為兵部右侍郎兼右僉都御史總督陝西三邊軍務,命逮楊鶴至京究問。”

同为甲辰科一党,杨鹤倒台入狱,王尊德兔死狐悲也很正常。不过这老家伙一辈子刚正严直,几乎没什么把柄给人抓,想不到临到老来却如此大胆,居然敢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口出对当今天子怨望之言?

只是看看王尊德那张老脸,梁天奇心头热火又不得不熄灭下去——这老头儿也知道活不了几天啦,所以才这么肆无忌惮。自己前几天刚刚派人送往京城一份弹劾表章,攻他私结外国,擅开边衅,这还可以说是就事论事。但如果现在攻他心存怨望,到时候老头子一死,天子必然要优抚,自己反而变成说死人坏话,声望受损,那就得不偿失了。

无可奈何,梁天奇只好低下头去,继续听老家伙发飚:

“髡人多才智,抚髡以制夷……确实是一条可行之路。可是,当年辽东建奴未曾起兵时,不是也曾被倚为边军重镇?谁知道那些髡人得势之后会不会成为第二个奴酋!纵使他们外表恭顺,其内心如何,仍是不得而知。天子不会有那个耐性,朝廷也没有那么多时间去考验他们,而我大明……再也冒不起这个险!”

砰的一声,王尊德一拳头砸在那地图上:

“辽东,陕西,已是糜烂,我们两广决不能再乱!故此,无论那些短毛如何做作,本督业已下定决心!”

厅中无论文武,众人同时站起,低头听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