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璞犹自失魂落魄的样子,只是下意识一口一口喝着茶水,也不知道听进去没有。
“你们大明官场不是还叫我们短毛髡匪么?一群土匪打破了城,我们倒是不烧不杀不抢不掠,你反过来还要我们赔偿损失?这话真传出去了,人家恐怕不是笑话你王璞王介山,而是笑话你的老师左光斗,还有整个东林党吧?”
提到恩师名讳,还有东林党的名誉,总算让那位进士老爷清醒了几分,但他却完全没有办法反驳庞雨这番话——总不能说你们这帮人今晚表现的太“良善”,以至于自己几乎忘记了他们的“髡匪”身份吧。
王介山只能瘫坐在椅子上喘粗气,气鼓鼓得活像只蛤蟆。但庞雨并不打算这样放过他,依然笑容可掬,慢悠悠但却深刻无比的打击着他的自信心:
“既然说到损失,咱们不妨来算算,究竟损失了多少?我们的火炮前后轰击两轮,北城门和城墙基本坍塌了,不过这和老百姓有关系吗?最多不过进出城麻烦些而已,可现在进出城不用再交税了,老百姓还更开心点呢——不是么?”
“只有两发炮弹是打进了城里,一发落在河塘里了,没炸死人,倒是炸出十几斤鱼让周围百姓哄抢一空,应该算是好事儿。另一发落在了城北商铺区,正好落到刚才那位许员外家的绸缎铺子里头,炸死两个小伙计。后来火势又延烧,总共损毁了七间砖瓦房,九间茅草屋,但都是些商铺货栈之类,其中并没有民居——麻烦你告诉我,哪儿来的老百姓流离失所?”
王璞开头时还有些漫不经心,但到后来越听眼睛瞪得越大。他万没料到,眼前这个看起来吊儿郎当的家伙竟然当真把损失状况调查的清清楚楚,甚至连他这个专司政务的刑民官都远远不如。
“正因为烧毁了那几家商铺不少货物,所以我们才做出赔偿。可是别忘了,介山先生,你才是琼州府的推官,这督导百姓防火救灾本是你的责任,但你当时跑哪儿去了?你有没有想过自己的失职呢?我们是匪,杀人放火天经地义;而你是官,安抚民生本应该是由你来负责的,现在居然倒过来了?——我们是在替你做赔偿,知道吗?”
庞雨理直气壮一番话愣是把王璞自己给绕了进去,后者又一次愤怒的站起来,支支吾吾半天,却还是说不出话来反驳。
“钱,我们可以代你赔了。但死去的人命,却是无法代替的。这次总共死了六个人,其中有四个兵卒是奉了你的命令待在城墙上,逃跑不及才丧命的,如果说炸死那两个店铺伙计是我们的罪孽,那你让四个兵上城墙送死,可就是双倍的罪孽了!更何况,如果没有你的一意孤行,我们早就顺顺当当进城,这一切根本不会发生——介山先生,现在你觉得,谁的罪孽更大些?”
“整整六条人命啊,老解打你这一巴掌,还真是打得轻了!”
丢下这最后一句话,庞雨掉头离去。王璞呆立原地半晌,又颓然坐倒在椅子中,忽然间一低头,竟是吐了一口鲜血出来。
后来还是严文昌看不过去,喊了王家小厮过来搀扶着主人缓缓离去。等人离开之后,他抬起头看看庞雨,犹豫着笑道:
“这个……庞先生,辞锋虽利,却好像不太合乎张弛之道吧,须知过犹不及也。”
言下之意——你这白脸没唱好啊,庞雨亦自知失口,颇有些不好意思的笑笑:
“呵呵,一时激愤,光顾骂得痛快,却忘记本意啦,见笑见笑。”
“无所谓啦,东林党人最擅长就是玩心机,红白脸对他们未必有用,还不如骂痛快了,反而能触动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