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学照是财政大臣,也是实业家,开办工厂矿山,很有一套经营手段。能做到财政大臣,于经济一道也有自己的见解。
在他看来,难民不一定是坏事,甚至可以说越多越好。发展工业,离不开人力。这些人为了活命,有一口饭吃就可以干繁重的工作,是现成的廉价劳动力,也是中国的优势所在。
不把这些人赶进工厂里,靠什么发展工业化?在他看来,有限度的自然灾害,实际是越多越好,自然人或许因此受害,但是从国家的角度看,实际是有利的。至少对工业化而言,这些廉价的消耗品,就像是矿石或是棉花一样,没有必要怜悯。要的是他们奉献出自己的价值,为了实现国家的腾飞,总有一代人要牺牲。
赵冠侯把那只鸭子消灭了大半,才回道:“止庵先生(周学照的号),您这话说的没错,至少从国家的角度看,我也是支持的。可是我要反问一句,具体的人,又该怎么办?我是做父母官的,大水一来,我的治下就要多出不知道多少难民。我得给他们找粮吃,找衣穿,做不到,就是我的失职。所以,您看的是天下,我看的是我眼前一亩三分地,在我看来,淮河疏浚这样的工程,比工厂矿山重要多了。从洋人手里赎矿要花钱,将来没钱了借债,还得把它押出去,早晚也是留不住,还不如把这钱,用来换成粮食自己吃了,那才是实惠。就像咱聊天,您说了这么多道理的时候,我已经半只鸭子下肚了。讲道理,我讲不过您,可是这鸭子的实惠,我自己先落下了。”
袁慰亭笑着摇头,“冠侯啊,你这都做了大帅的人,脾气还是没改,依旧那么促狭。止庵是正人君子,不像你这么爱开玩笑,你也好好说。这两年经济不好,大家的日子都难过。我这里,全靠止庵运筹着,勉强维持住局面不崩,他的功劳很大。山东是我起家的地方,情形我很清楚,经济全靠和洋人贸易。现在洋人的钱难赚,你那里能维持?”
听到袁慰亭问,赵冠侯才正色道:“我在大总统面前不说谎,这两年山东的日子很难,全靠借债过日子。华比银行和正元,要是不借钱给山东,我还不知道怎么维持。将来这些债要怎么还,也想不好,最后搞不好要卖地皮。可是,越是这样,越得抓农业。有钱的时候还好办,等到没钱了,怎么给老百姓找饭吃,就是件极为要紧的事,事情做不好,是要民变的。我趁着有钱时疏通河道,把水灾的危机降到最低,就是防着将来世道不好,再闹水时,我怕是连赈灾的款子都拿不出来。至于发展工业之类的事情是好事,但是办好事的前提是,尽量少流血,最好不流血。河工上是死了人,不过大部分是战俘,死了也就死了。死他们,总比死安善良民要好,我治山东有一句话,要羊不要狼。做羊的,我会想方设法给他们找活路,做狼的,就得做好准备,被我拔牙断爪,再去做牛做马。所以一样都是死人,但死的是谁,终归大有区别。”
“哦,这么说,今年山东粮食收成不错?”
赵冠侯点点头“托大总统洪福,今年山东是个大丰收。官府收的粮食极多,足够应付一次灾荒了。照这样下去,再来几个丰收,就不怕了。”
袁慰亭点头道:“手里有粮,心里不慌。三军之中,以粮为本。军饷固然要紧,可如果没有粮草军火,仗也打不下去。当兵的一天三顿,不能亏欠。”
他又看向周学照“止庵,搞工业固然是好的,可是农业,也不能轻视。饿着肚子,拿什么做工,又哪有力气拿枪?这两年在农业上,我们的投入不足,你也要改一改政策。回头拟个计划上来,我让顾问们看一看。”
饭吃到晚上九点半,周、陆两人告辞,赵冠侯则被留下。唐天喜送来了茶,随后退出去,房间里只留了袁、赵两人。袁慰亭指着眼前的茶
“这是杭州今年的新茶,在前金,即便是皇帝也喝不到。这是小德张给我讲的宫里规矩,皇帝不能喝时新的茶叶,否则喝上了瘾,不知节制,下面采办的人就要倒霉。眼下办共合,下面的人不敢再玩这把戏,我这里,终于也有新茶喝。这才有点天子以天下养的享受,如果连这都没有,这个大总统的位子,就不是享福,纯粹是受罪了。”
赵冠侯笑道:“洋人有国王,自称为第一公仆,大抵也是这个意思。认定自己这个位子是受罪,不是什么享乐。”
“那是他自己蠢,人生一世,草木一秋,如果到了这个位置还不享受,那活这一辈子,图的什么?”袁慰亭不屑的摇摇头“所以我说,泰西人就是蠢,脑子经常转不过来,我不佩服他们。我们不提他,提提你,方才有他们两个在,有些话不好说出来。普鲁士人跟咱们谈的生意,你觉得可以不可以做?”
这次赵冠侯进京祝寿,主要目的,实际就是共合正府或者说是山东与普鲁士谈的这笔买卖。
自从陕西大战之后,赵冠侯与普鲁士之间,达成了某种默契。这两年时间里,山东大兴工程,也离不开普鲁士提供的帮助。这种帮助包括了资金、器材以及专家指导等诸多方面。正是有了一干洋专家加洋设备,工程才能进展的这么树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