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客走了又来,来了又走,不管是江苏巡抚,还是善后大员,无论哪个身份,都注定有大批士绅要走他的门路,疏通关节。几名钱庄的老板,一边诉说着艰难,一边又有意无意的抱怨着
“大家都经营钱业,彼此有守望相助之责,不该背后口出恶言。可女子银行……这话确实难以开口,云公是个急公好义之人,可是其三小姐,却是在海外留学,学了些洋人的胡风,行事,太过乖张了一些。凡是在女子银行存银超过一万两者,就是所谓的大客户,有专门的包厢招待,且由银行里的高级职员接洽一切。那些高级职员都是女子,男女同处密室,外人难窥行藏,我松江钱业的名声,怕是就要糟蹋在她手里。”
“是啊,本来大家做生意,各有手段,无可厚非。可是用这种旁门左道的伎俩,未免有伤风化。中丞可不能坐视不管,放任自流。再者,其代办两江藩库,防营粮台,少不了与官府打交道。以女子之身,办这些差事,这……这怕是对于几位大人的官声也极有妨碍。”
程全德只静静听着,没发表什么意见,等到众人说完,他才问道:“我在来的路上,听了一个消息,未知真假,还望各位赐教。听说徐绍贞以一个不知装什么东西的封套,就从正元贷款现金三十万元,这事情也是有的?”
“有,自然是有的。那笔贷款放的很不合规矩,一个档手因此辞了工,说是像这样做生意,生意是做不长的。与其到时候卷铺盖走人,还不如现在离开好一点。依我看,徐绍贞号称儒将,饱读诗书,陈三小姐又值情窦初开,这里面什么隐情,外人就无从知晓了。”
程德全点点头“那麻烦你,帮我把这名档手找到,我有些话要问他。至于正元银行,我自然会有处置,列公只管放心,把市面稳定下来,一切都好商量。”
其随行的,是两个三十几岁的随员,一名雷继兴,一名杨翼之,都有过留学海外的经历。程全德在江苏的根基不深,之所以可以执掌巡抚关防,主要依靠曾经中过状元的张四先生张季直支持。这两人都是张季直举荐,算是程全德的心腹。
雷继兴道:“赵抚台的法学功底,我是很佩服的,他之前参与变法,搞的大金新刑、民律,我极为钦佩。可是这正元银行,似乎搞的不够好。怎么把个金融机构,搞成个藏污纳垢的所在。”
程全德摇头道:“他们的话,也不能尽信。无非是一个新生的事物出现,这些人不肯接受,又不愿意承认自己顽固守旧,就想办法来抹黑它。其实真相是否如此,外人是很难下断语的。在我看来,这些其实是小节,真正的大节是,这银行是开在租界的。它的背后,就有洋商的力量,洋人狼子野心,久欲瓜分我中华,这是不必说的事情。除了动刀兵以外,银行、钱庄、洋债、铁路,哪一个不是洋人搞出来,蚕食我血肉,吸食我膏腴的?把一个善后的银行开在租界里,这不是把肉送上去让洋人吃?”
雷杨两人全都点头,杨翼之道:“救市的银子,虽然是对赌而来,可是却不能算成赵冠侯私人财物。首先,如果他对赌输了,必然要牵连朝廷,由朝廷设法筹款退赔,这是其一。道胜银行本来就有官股,那些银子里,有一部分应是我官款之花息,他擅自把官款算成自己的银子,这是其二。大人此来,乃是奉朝廷的旨意,监督善款使用,他不肯让我们插手,这是占不住道理的。我看他开银行的目的,还是为了自己捞好处,银行开在租界里,也是借洋人的力量,不让我们插手。”
程全德道:“比起这一点,更为可虑者,是他在报纸上的造势。洋人的报道你们看了没有?朝廷不肯救灾,大臣慷慨解囊。把救市的公帑,说成是他个人的私财了,这有多可笑且不提,就说这用心,就完全可诛。他以这些银两为诱饵,争夺松江民心,又放一个大交情给徐绍贞,收买第九镇的军心。民心,军心,尽为其得,我对他,就不得不加以提防。他是袁慰亭的得力干将,人心落在他手里,可不是什么好事。”
雷杨两人官场上的见识,自不能比程全德,听他如此一说,都面露惊色。他们在苏州倡导立宪,兴办国会,希望早日建立君主立宪制度。最担心者,就是朝廷以武力横加干涉。
第九镇因为官兵读书者多,思想比较开化,是进步的武装,算是苏州方面比较欣赏的队伍。袁慰亭因为之前出卖维新党人,与立宪派天生不对。如果赵冠侯再掌握了第九镇,则苏州随时可能面临灭顶之灾。
雷继兴道:“那大人的意思是?”
“现在倒是个好机会,朝廷里对赵冠侯猜忌很深,我们就用第九镇的事做一个文章,最好是将他驱逐出东南。这样,我们下一步的行动,就能有所保障。所谓大病需用猛药,不给朝廷一些苦头吃,他们是不会明白道理,也不会取消皇族内阁。立宪两字,也就无从谈起。在朝廷电旨批复以前,我先断他银行的外援,我管辖范围之内,不让人把款存到正元,也不许正元到我的管界放债。”
“再请张四先生调拨一笔银子过来,预备着正元倒闭之后,我们也好有钱救市。程某不能让一两个狼子野心之辈,坏了立宪的大事,但是也不能让松江的百姓遭殃。继兴,你吩咐人备车,我们到善堂那边看看,如果赵冠侯做善事只是为了赚取名声,捞取好处,我想善堂那里的情形一定很糟糕。如果真是那样,我们就得接手,现在是夏季,很容易发生时疫,我们得为百姓多想一点,不能看着他们吃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