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些随从之后下船的,则是一群女眷,抱着三个孩子。这些女眷相貌大多极为出挑,身上穿的衣服华洋不等,即使是那些穿下人服装的丫头,相貌也都说的过去。松江这地方既是开埠,见多识广,美人极多,倒是不稀奇。而在这些女子之中,则是众星捧月一般簇拥着一个男子。
这男人头上戴着礼帽,身上穿着一件雪白西装,戴一副茶晶眼镜,手上戴着白手套,在手里拿一根司的克手杖。看上去年纪只二十出头,打扮举止,则十足一副松江十里洋场买办大写的样子。
这等人物松江极多,并不算稀奇,被这么一群女人围绕着,难免让人联想到年少多金,不识脂粉味道的少年败家子。可是看他的举止,却又顾盼自雄,不让人轻视,再看那些大字辈的龙头,见了来人纷纷跪倒行礼,称呼师叔,才知道,原来正主就是这年轻人。
松江漕帮与津门不同,礼字辈的年龄都已经偏大了,大字辈出来打天下的时候比较多。众人原想,既是礼字,怎么也要是四十岁以上才对,万没想到,居然是这么个年轻人。不问可知,必是家里有门路有势力,拜了一位收山门的兴字辈前辈为师,成了个漕帮里的小祖宗。
漕帮三祖以下,王降祖为潘祖开门弟子,其膀臂萧降祖则为潘祖关门弟子,是以留下规矩,开山门的大弟子,与关山门的小弟子,位置远在其他同门之上。因此,这么一位关山门小爷叔,比起普通的礼字辈,更要格外奉承几分。
有了漕帮的关系,行李就不用担心,哪怕少了一条毛巾,也会有人原样给送回去。赵冠侯随着一干大字辈的弟子,一路来到码头附近的一处茶楼之前。这茶楼已经被漕帮包下,从门口到二楼,全都是漕帮的弟子。一律都是黑色裤褂,白色短衫,腰里插着斧柄,倒也有些威风。
等上了二楼,座位已经被重新摆设,桌椅挪到四面,正中留出一张大方桌,居中一人。年纪五十上下,身材不高,但十分粗壮。相貌算不上出众,两只眼睛格外有神。身上穿一件黑色夹袍,外面套一件玄缎坎肩,平肩一排珊瑚套扣,卷着袖子,露出雪白纺绸的袖头,左手盘一对核桃,右手拿着一支湘妃竹镶翠的短烟袋。
在这老人下首位置处,坐的则是同样缎袍缎鞋,一副纨绔打扮的曹仲英。赵冠侯在山东搞风搞雨,未来未知,他这禁烟局总办不敢久留,先到松江做前站。他本人虽然不是门槛里的,可是社交的能力很强,与漕帮接洽就是由他负责。
一见赵冠侯上来,那老人刚一起身,赵冠侯已经抢步上前,将手杖一丢,拱手施礼“老师兄,一向可好,小弟这厢有礼了。这次小弟到了老师兄的地头上,还望老师兄多照应。”
这老人正是松江漕帮这一代的主事人沈保升,虽然不是官员,也非富商,但是在松江华界及租界之内,都是极有身份名望的要角。
几千漕帮弟子听其号令行事,成事或许不足,败事则绰绰有余,不管官商两道,对于这个沈老大,都要有一份尊敬。即便是租界里,漕帮照样有着强大的影响力,租界巡捕房的华人探长探员,对于漕帮也要买几分面子,甚至部分探长探员本身,也是帮中子弟。
赵冠侯身为巡抚,擅自离开自己的驻地,实际是犯了大罪的,松江道亦可动手捉拿。沈保升若说非要买他的面子,也谈不到。
但是江湖上,花花轿子人抬人,赵冠侯以大帅之尊,亲自上前来给自己施礼,这就是把面子给到天上,若是不会做人,沈保升也就没资格做几千漕帮弟子的大龙头。
他连忙起身回礼“大帅,你这是要折煞老朽了。老朽不过是个平头百姓,您可是朝廷巡抚,咱们两下,一官一民,要拜也是民拜官,哪有官拜民,颠倒,颠倒了。”
“老师兄这话就见外了,我的师父与您的师父是同参,咱们是实打实的师兄弟。我这次来松江以前,师父他老人家还说过,他那一辈的同参,就只剩了这两位。我这次到松江,特意要拜望师叔他老人家的,不知道老人家身体可好?”
“还好,还好,吃的下睡的香,每天还能打一路拳头,身体着实不坏。有话坐下说,坐下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