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园里点着不少灯笼火把照明,赵冠侯前走不远,就听到丝竹锣鼓之声,显然衙门里在开戏。他只当是丰禄在戏台,刚想过去,却不想另一边过来个材官,将他领着,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在这花园里,有一个水榭,领他去的,那是回廊上的一处小凉亭,一方石桌上,放着十几样菜色,正中一个十斤酒坛。坐在那里饮酒者共是两人,下首的正是程功亭,由此推之,坐主位的必是直隶总督丰禄。
赵冠侯抢步上前,跪倒施礼,丰禄却抢一步站起来,伸手搀住他。“赵大人,免礼,咱们两便就好。坐下说话,不必拘礼。”
见丰禄和颜悦色,并没有发难的意思,而吃饭的地方,显然四周不适合埋伏刀斧手之类的伏兵,赵冠侯也就大方的坐下。丰禄道:“今天程军门的军威,得亏赵大人帮着护持住,否则的话,让百姓逐军门,咱们大金国,就成了笑柄了。就为这一节,我便要敬你一杯。”
“制军过奖,卑职今天,怕是给制军惹祸了吧?”
程功亭一笑“制台这不破费了一笔款,请了一台大戏?要不是有那一台戏,张德成,曹福田两人,还是不依不饶,你怎么在这吃酒?现在飞虎团一干人,都在前面听戏,咱们才能在这说几句话。”
丰禄笑了笑“没办法,这只是个权宜之计,见笑见笑了。我自己也知道,这不是个办法,可是不这么着,我又能怎么样。拳民已成气候,剿起来,极为不易。何况现在外有洋兵,内有拳民,如果先行内讧,则不战自溃。再者,就算我想剿,也要朝廷点头才行,都不点头,怎么个剿法?外人都说我丰禄无能,谁又能知道,我的难处,真以为谁当这个直隶总督,北洋大臣,都是章桐那般权势了?”
赵冠侯心知,他这些日子,怕是没少受气,连姜凤芝都能随意出入总督衙门,也就不怪他窝火。只好好言安抚几句,又喝了几杯,丰禄才问道:“我听程军门说,赵大人在山东与拳民打的交道很多。赵老祝、朱红登这些人,都是你办的?”
“回制台的话,大半是这样。”
“那好,我有些话,藏在心里很久了,不知道该问谁。今天遇到赵大人,正好一解疑难,还望您一定据实相告。您在山东,与他们打过交手,彼此一定很清楚对方的根底,这拳民的法术,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冠侯,你一定要给我一句实话。”
赵冠侯一笑“制军,这话我肯定是要跟您说实话。其实这答案,不用我说,您也有分教。我们武卫右军,都是凡夫俗子,若真是拳民有神通,我们怎么能取胜,那赵老祝,朱红登,怎么就掉了脑袋?法术神通,皆是虚言,没有一样为真。这个,卑职敢打包票。”
丰禄道:“如此说来,那就是他们的神通是假的?可是,且不说他们在京里的神通,单说我亲眼目睹的。请了神灵上身后,枪打不伤,刀枪不入。张德成老师见我时,竟然在席前睡着了,再一睁眼,从袖管里,就取出了好多螺丝,都是他元神出窍,从租界洋人的大炮里拧下来的。这可是我亲眼所见,并非别人转述,由不得我不信啊。”
赵冠侯存心打消他对神拳幻想,对这些把戏,也就毫不客气。“刀枪不入,那是金钟罩一类的硬气功,战阵上用处不大,也挡不住枪子儿。至于说枪弹不伤,那是他的枪里只装药,不装子,开枪时有烟有声,没有铅子射出,自然伤不到人。至于说拧螺丝,那就更简单了。他们先去买一些洋螺丝,放到袖子里,见您的时候,再把螺丝拿出来,至于从哪拧的,谁也无从考证。要破他这术,也简单的很。再试枪时,由您亲自持枪射击,看他是否挡的住;再有,就是别让他穿长袍,让他穿箭袖。袖口窄,放不了东西,看看他还是否有神通。”
见赵冠侯言之凿凿,显然不是信口胡言,丰禄最后的一点念想,也就烟消云散了,急的跺足道:“这帮子拳匪,怕是要把我坑苦了。现下大沽口外,停着洋人兵船数十艘,铁勒大兵好几千人。若是攻打炮台,凭罗荣手下那点人马,根本挡不住。原本我就指望着拳民神通,好歹十成里有一成是真,也能与洋人见个高下。现在十成里十成是假,这可如何抵挡的住?炮台若有闪失,津门难以保全,我又有何面目去见两宫?”
程功亭道:“制台,老朽虽然无能,但也有一腔热血,一片丹心。武卫前军两万将弁,誓与津门共存亡!洋兵若来,咱们定与他分个高下,见个死生!”
丰禄拉着程功亭的手,也道:“老军门,这津门百万父老的生死,可就看你的了。”托付之后,又一拉赵冠侯“冠侯,随我来,看看我这水榭的夜景。”赵冠侯明白,看景是假,怕是这位老制军有什么私密的话要和自己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