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回了总督衙门,韩荣竟是没等赵冠侯去找自己,而主动找了他。不等赵冠侯跪下施参,他就已经举手搀扶起来“都什么时候了,就别讲这些俗礼了。”他看看一旁的简森夫人,后者知趣的一提裙子,转向了另一边的会客室,韩荣这才压低声音道:
“冠侯,事情怕是拖延不得。我得了电报,朝廷里居然有人在主战……也不知是何等样人,会在这当口说出开战的话来。说是小站观操,见新建陆军军容壮盛,与卡佩人开战也有取胜之把握。要我们不可退让而应示强,借此一战,尽洗高丽之耻。虽然现在还只是奏疏,并未得天子诏准,可和谈一日不成,事情便有变数。若是那干清流,真的说动万岁动心开战,怕不是第二个高丽之祸?讲打,空口说谁都会,兵呢?饷呢?你是新军的人,对情形是了解的,这仗能打不能打,你该有个准数吧?”
赵冠侯心知,韩荣怕的是重演高丽故事。当初高丽的局面,也是翁放天一力主战,章同主和。可是等到打了败仗之后,却是先脱了章同的黄马褂,又摘三眼花翎。若不是念他当年有功,怕是首领难全。如今只保留个文华殿大学士头衔,在贤良寺里寄居。
自从去年七月,李兰荪身故,翁放天以帝师之尊,隐为清流首领。当年韩荣与翁放天之师南派清流首领沈桂分为敌,乃至被压制的十余年不能掌权。如今所倚重的北清流首领又逝,与翁放天的关系,一如当日章同。此战若开,下场怕是比当日只章同更为不堪,是以此时的韩荣,实际已经屈服了。
自己的女人是洋人,而自己的上级又已经软了,从道理上,赵冠侯此时退下来,安心做一个翻译,协助他们谈妥价钱,收取佣金,并没有什么不妥。但是他思考了一阵,却还是说道:“大帅,此事卑职自当尽力弥缝,绝不敢轻启战衅,败坏大局。”
他这个态度表的其实一点也不明朗,丝毫没有认可赔款的意思。倒不是他热血上头,要效法那些先贤,以身护道,而是他在这里,察觉到一口隐形的黑锅在头上飘来飘去。
韩荣不比袁慰亭,跟自己没什么关系,虽然是借将,但不代表会因此就维护自己。其看重自己,主要是图着自己与简森夫人的关系,好开口借洋债,帮他腾挪过关。固然,金国不大敢赖洋人的债不还,简森夫人又控制着平汉路二期路款,怎么也是能要到钱。
但是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一旦此事不密,为外人所知,用以弹劾韩荣,他必然会把自己第一个丢出去扛雷。自己是翻译,加上借洋债是自己从中捏合,就算想甩锅,也甩不掉,恐怕就会被当做牺牲品来平息舆论。这种蠢事,自然不能做,但是也不能明着对韩荣说,只能在谈判时,再行想办法。
在他看来,这件事其实远不到无可挽回的地步。于朝中而言,天佑帝经过高丽兵败之后,固然一方面想要挽回颜面,另一方面,却也担心再有一次败阵,到手的权力就得再次交出去,所以轻易不敢言战。
清流言官,言战没有什么负担,自可上书搏名,但是决定走向的大臣乃至天子,都不会轻易同意打仗。何况慈喜太后虽然交权,但余威犹在,开战这么重大的事,无论如何,也不会绕过她,只要她不糊涂,仗就打不起来。
从洋人角度上,金国之前派兵保护租界的事做的很好,让洋人也挑不出多少毛病,索赔只能算是讹诈。诈的到固然好,诈不到,也不会一味相强下去,毕竟以领事的身份,同样也承担不起战争的责任。
只是韩荣终究不是办洋务的干材,手下更是缺乏这方面的人物,于处理洋务上进退拿捏不住。再加上,他确实知道目前的金国打不起一场战争,有这种表现,倒也是正常。只有自己到了谈判时,设法把事情挽回。
安托万与詹姆斯两人,将近中午时分来到了总督衙门,这次的事件中,两国公使并没出面,只由两名领事与总督交涉,就可知事态级别还并不算高。简森夫人作为调停人,也由人领着来到会场,与几个人打了个招呼,显的不偏不倚。只是她与赵冠侯的关系,事实上是瞒不了人,安托万冷冷的看了一眼赵冠侯,如果目光可以化为实质,怕是赵冠侯此时已经被冰冻住。
不管于公于私,这个卡佩领事,都不会和他好好谈判,简森朝赵冠侯一笑,目光里流露出的含义也很明确:趁早投降,不要白费功夫。
第一百二十九章 谈判(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