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71页

赵无恤点了点头,在中国历代王朝,能否实施改革,握有实权的最高统治者的态度至关重要,他们若无决心,缺少魄力,下面的人再积极也没有用。白公固然勇锐,也有变法的决心,却连令尹都不是,一旦变法受挫,他倒是想坚持,但楚国的令尹却不敢冒险,这次变法草草收场的结局也就注定了……

但光是这样还不够,赵无恤目视张孟谈,想听听他的看法。

对于人事更加重视的张孟谈淡淡地说道:“白公之变,操之太急,打击面太广,以至于楚国贵人群起而攻之。”

“相邦此言甚是。”

赵无恤承认,白公胜的确是一个眼光独到的人,他看出楚国的弊病是“大臣太重,县公太众,若此,则上逼主而下虐民。此贫国弱兵之道也。”于是便把赵国改革措施全盘挪动到楚国。当然,什么这是为了楚国的鬼话,赵无恤是不信的,白公胜在赵国当了近十年的臣子,他是什么人赵侯还不清楚?

刻薄、暴戾、少恩,熊胜的出身决定了他的性格,这就是一头喂不熟的白眼狼,赵无恤因为没法把握自己能操持他满足他的野心,遂谨慎不用,让他回楚国翻江倒海去。

因为在赵国呆过,见证了赵的强大,熊胜认为不改革只有死路一条,作为一个急功近利的人,作为在赵国压力下喘不过气来的叛臣,他恨不得一下子将楚国的旧贵族势力全部扫清,使楚国迅速强大起来,同时培育自己的势力,操持权柄。

然而,与中原相比,楚国贵族势力无比强大,错综复杂的宗法关系、人际关系,使得公族和县公集团树大根深,要想触动他们,扫除他们的势力,谈何容易。若让赵无恤来做,就必须掌握轻重缓急,对贵族加以分化。

而熊胜的举措,却草草而行,无疑于断了人家的生路,被县公们恨之入骨。加上他打击面过宽,办事过于简单粗暴,迅速激化了矛盾,遂使整个楚国贵族抱成一团,拼命反对他。

“臣觉得,还有一点。”最后,新上任的太府令子贡发话了,他想问题,多半是从经济基础的角度考虑的。

“反对熊胜的人固然很多,但归根结底,还是他的基础太薄。反观君上,先君赵景侯、赵武侯时已在赵氏内推行240步见方的大亩,还铸造刑钟,颁布法典,由此有了变革的基础。到了君上,更是花了二十年时间,从一乡到一邑,从一邑到一小邦,再从一小邦到大氏,进而席卷晋、鲁。变革也从取消殉葬的礼仪小变,到确立《赵律》为国法,让赵国各阶层都循规蹈矩的大变……君上基础雄厚,其势已成,纵然鲁国三桓、晋国诸卿大夫,乃至于齐秦群起攻之,也无惧!”

“子贡说得好!”

赵无恤颔首:“老子说过一句话,合抱之木,生于毫末;九层之台,起于垒土;千里之行,始于足下。变法图强,可不是学宫里的年轻学生们热血冲头,上街议论,喊几句口号就行的啊……”

二十年时间,赵无恤利用不断的灭族兼并战争,打碎了所有妨碍他前进的坛坛罐罐。一个在春秋末期已经萌芽的士人阶层被揠苗助长地造了出来,赵无恤又打击宗法大家族,扶持小农经济,支持五口到八口之家的自耕农成为国家主体,随着军爵律颁布,军功地主也勃然兴起,遍布各郡县。以上这些人,他们成了维护变革的坚实阶级。

然而熊胜所在的楚国,缺少这些基础,仅凭一批有野心的外来士人就强行变法,变革也集中在政治人事,百姓没有立竿见影的好处,自然不会倾心支持。这便如同一个人缺了一条腿,不可能走得太远。而且赵无恤的剑是斩向自己家族外、国外的敌人,而白公的剑,却必须斩向自己的亲戚长辈……

以上种种,赵无恤心知肚明,但他不会告诉熊胜,反而还利用那只无形的手去推波助澜,让事态朝自己期望的方向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