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转过头,对所有百姓宣告道:“神者,人主也。晋国山川神明,四岳山神四水河伯,都要由赵上卿认可才算数,其中却不认识什么神蝗、虫王。君不闻上卿前几日在长子城外怒斥‘尔食余百姓五谷,如食余之肺腑,余食尔血肉方能解恨!’仰天吞蝗,于是一地蝗虫尽数飞走,不敢为害么?可见这些飞蝗是假神,畏惧真的明主。”
见百姓们将信将疑,他又补充道:“宋国的大巫祝汝等可知道?天下最料事如神者,最受天道恩宠者,她也传话来晋国,说这次蝗灾与什么人间失德,上天报应毫无关系。”
“那螽斯到底是啥?”扮演农夫的戏人恰到好处地发问,这个问题也是淳朴的百姓想问的。一如魏氏盐氏之女看到的一样,那种飞蝗满天情形如此震撼,让他们心生恐惧,下意识地以为这不是凡俗力量能造成的。
“螽斯就是虫豸,跟叮咬你的蚊子,粪坑便嗡嗡乱叫的苍蝇,都是虫子的一种!不信你去田间瞧瞧,地上全是蝗虫蛋,到了来年,就会生出新的蝗虫来。”
扮演官吏的戏人转头,对百姓们大声质问道:“天生万物以养人,可见人乃万物之灵,至高无上。而这些虫豸,却是世上最低等的东西,成群结队只是其习性而已,汝等会朝拜厕所里的白蛆么?汝等会祭祀臭水沟里的蚊子么?”
众人这下愤怒了,纷纷大吼道:“自然不会!”
“那为何还要怕什么神蝗呢?”
眼见飞蝗神秘的面目已经被拆穿,群情激奋,真正的赵氏官吏才站了出来,大声宣布道:“既然如此,二三子与其坐视飞蝗食粮,不如捕蝗!上卿有言在先,得蝗一石,可换取粮食一石!”
“蝗虫可以换粮!?”
千言万语,都比不上这句来的有效,在戏人的表演下,对蝗虫不再有神秘感的乡人开始集体出动,加入到抗击蝗灾的大军里……
……
赵无恤既然提出要与蝗虫对抗到底,自然也有准备。临漳学宫里的学子所学十分繁杂博广,除了鲁班为首的工科,史赵为首的图书爱好者,和苌弘为首鼓捣天文器械,描绘星图的那些人外,甚至还有修“格物致知”的一批人,为首的叫做王生……
他们也不做别的,赵无恤的私库出资,包管这些人衣食住行和所需的器物。他们只需要一人寻找一种东西,使劲观察就行,比如有观察蝗虫的,有观察竹子的,有观察犬马的,实际上就是玩儿,跟后世八旗老爷兵玩儿鸟雀一样。不同的是,他们还得记录和总结,一年到头时,交出记录的进展和心得来,证明不是在吃白饭就行。
生物科学的体系赵无恤没法从头建立,但大量的观察材料却能做出来,正如亚历山大为亚里士多德创造的条件一样,什么稀罕物都往学宫送去研究记录。
在这过程中,观察蝗虫的那几人对于蝗虫的生长与环境气候条件的关系,倒也有些见地,比如他们总结道:“蝗初生,其大小如粟米,数日则大如蝇,能跳跃群行,其名为蝻。又数日,能群飞,其名为蝗。飞蝗所至之处,喙不停啮,残害农稼,唯不食豆类、麻类……又数日,雌蝗产卵于地下。地下之卵,十八日复为蝻,蝻复为蝗,如此反复传生,不出十年,一蝗之子孙千千万万矣……”
他们还解决了蝗灾产生这一千古谜题:“蝗之所生,必于大泽之涯,必也骤涸之处……故晋国大卤泽春盈秋竭,乃飞蝗成灾发源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