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对即将出现东西恐惧莫名。
但接踵而至的,是兴奋和赞同。
“孙武只恨没有早十年听到这番话。”孙武长拜行礼,这一次,敬的不是赵无恤的地位,而是他远超时代的眼光。
赵无恤大笑:“十年前,小子还只是鲁国一个西鄙大夫,武子只怕会认为我张狂。”
他说的不错,直到近期,赵氏才有了放眼天下的实力。
孙武是能跳出一隅观看全局的人,从战略角度看,赵氏好比一只展开翅膀的大鸟,负海内而处,南面而立,右臂据太原,开代地、上郡,以临胡貉;左臂据鲁国泗上,东破卫国、邾国,夷灭卿族,而他的眼睛,更是盯着中原,膺击韩魏、周郑。
时代造就了人,但同时人也在改变时代,不知不觉,赵氏之势已成。内修郡县之制,外无强敌威胁,在孙武看来,这种形势,比齐桓公、晋文公、楚庄王都要好太多。
可就算赵氏强于诸侯,但他想做的事情,仍不轻松啊。
不知不觉,孙武违背了自己的初衷,开始设身处地地位赵氏考虑起战略来,他严肃地说道:“赵卿可知,天下定于一,非一朝一夕可成。”
“我知道。”统一战争的残酷性,赵无恤了然于心,他到目前为止做的一切,都是在为那一天做准备。
“接下来的数十年里,我可能要一直追亡逐北,导致伏尸百万,才能因利乘便,吞并诸侯。”
但赵无恤认为,那是值得的,正是因为通过战争,人类创造出了更庞大、组织更完善的社会。这样的社会减少了社会成员死于暴力的风险。政府的统治者采取措施,维持和平,虽然不一定出于心中的善意,但即便在不经意间,这样的举措也达成了创造更大、更和平的社会这一目标。
这一社会由更强有力的政府统治,而这样的政府用强制力确保了和平,并为繁荣奠定了基础。简单地说就是,“战争塑造国家,国家缔造和平”。战争虽然在有些条件下可以走向建设性的反面,让更大、更富有、更安全的社会倒退回更小、更穷困、更暴力的社会,但从长期的总体趋势来看,战争使人类更安全、更富庶。
这也是中国几千年绕不出分裂—统一这一循环的内在原因。
换言之,少数大战代替了频繁的小战,一次短暂的剧痛代替了持久的小痛,官府这些“坐寇”代替了“流寇”,而前者对百姓的损害比前者小得多。用高效的官僚体系进行剥削,总比直接杀人越货要强吧,而且无论是治理水患、挖掘运河、开拓文明的生存空间,小国寡民是永远做不成这些事的,只有强大广阔的帝国才能完成。
一路上,二人的话头就没停下来过,从战争的本质,到统一的可能性,赵无恤与孙武,一个是目光能看到两千五百年后的“先知”,一个是五百年一出的战略大师,世人所不能理解的东西,却能在他们之间达成共识。赵无恤给孙武打开了一道窥见未来大势的窗户,而孙武恰恰能在战略上将这些不可能变为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