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怎么了?说啊!”周正雄喝道。
杨富贵毕竟是军人出身,升头是一刀,缩头还是一刀。事已至此,他也没了再退的空间。杨富贵说道:“那时候您为了其他厂的事情,要我们厂把所有的利润都拿出来交给省里。结果机床没办法更新。机床精度上不去,造出来的东西买的人越来越少。”
听了这话,周正雄眼睛里面仿佛要喷出火来。他双目圆整,瞪着杨富贵一字一句地问道:“那你几年前为什么不给我说?”
“我不是说过了么,可是您说省里没钱……”杨富贵声音低了下来,“我最近一年多打了很多报告给您……”
“我不是说这一年多,我是问你为什么几年前你不说?”即便是愤怒中,周正雄也没有失去最起码的冷静。他准确的抓住了问题的关键。既然这个问题是几年前就已经埋下了根子,周正雄完全不记得几年前杨富贵对此有过丝毫言语。
听到老上司的问题,杨富贵心里面虚的要命。这些问题是杨富贵和厂里干部最近一年多焦头烂额的时候才不得不去面对,不得不去分析,最后才得出了一个比较完整的结论。自家干的事情自家最清楚,杨富贵在几年前可一点都没看到这个危机。那时候能够成为向省里提供大量税收的骨干企业,杨富贵觉得自己脸上极有光彩。而那时候的周正雄也毫不吝惜给杨富贵巨大的荣誉。“先进工作者”“劳动模范”,哪怕这样的荣誉规定是要全面倾向于一线劳动者,巨大的荣誉也接二连三的落在杨富贵头上。
这种倾向于一线的劳模评定规定源自光复军评功规定。韦泽好多次反复强调过。“那些在一线战斗的指战员们面对的是巨大的考验,生与死就在一瞬间。他们到底是英雄,还是得过且过,或者干脆就是狗熊。只有在生死边缘的环境下才能得到考验,只有在生死边缘的环境下才能被证明。我们在后方指挥的不该,也没理由去评战斗英雄。”所以光复军的战斗英雄们98以上都是一线战斗人员,2的才是连排级之上的军官。而这些军官能得到这样的荣誉,无一例外的都是他们在战斗最艰苦的时候亲自上火线参战立下绝大功劳,才得到了如此荣誉。
杨富贵身为厂长而得到如此荣誉,足见周正雄的青睐。杨富贵深知自己在危机孕育的几年中到底是如何享受这种青睐。他的胸口一直佩带着劳动模范的奖章,这种荣誉在工人阶层中是至高无上的。而其他众多省属企业的厂长中只有寥寥数人才有,还都是他们在当工人的时候挣下来的。这种独一无二性,更让杨富贵的自尊心得到极大满足。
那些日子是如此光彩,那些日子是如此鲜明,想忘记都忘不了。所以现在杨富贵连辩驳的勇气都被剥夺了。
“说话啊!为什么几年前不告诉我?”周正雄的吼声犹如雷霆。
杨富贵知道避不过,他还算有点硬气,下意识的站直身体,杨富贵答道:“那时候我想让您高兴!”
这个回答大出周正雄意料之外,所以暴怒的他愣了愣。杨富贵有杨富贵记得的事情,周正雄自然有周正雄记得的事情。那几年里头有这些省属企业大量的税收资金,周正雄可是干了不少大事。虽然不敢把政府大楼修的比南京更宏伟,不过退而求其次总行吧。不敢把官员们的住宅修建的比南京更体面,所见一些面积,减少一下外部装潢总行把。因为有南京在前面趟路,内部的装修其实有过之而无不及。
那几年的日子风生水起,一个全新的武汉城从单纯的纸上作业逐渐变成现实。每次乘坐着自己的汽车经过武汉,周正雄都觉得志得意满,成就感突破天际。这座新的武汉三镇就是他周正雄建起来的。
也不是没有厂长提出要花大钱改造企业,周正雄觉得这帮厂长们都不知道在想什么。那些铁家伙会生锈,多上些油,平日里多保养一下不就行了。巨大的投资扔下去,却没有多少收益,这个买卖实在是没意义。所以他毫不犹豫的拒绝了。对于那些固执己见的厂长,周正雄只能请他们另谋高就,在湖北是他周正雄说了算,而不是这些厂长说了算。然后令周正雄不快的杂音没有了,所有企业都如杨富贵这样全力给湖北省上税。然而这样的风光,现在就成了绞索。
心里面稍有自责之后,周正雄的自尊心却在瞬间起了激烈的反弹。自己是湖北省省委书记,是湖北省的一把手。湖北省的一切都是归自己管,湖北省的一切都要服从自己的命令。这就是权力,这就是他跟着韦泽都督出生入死的报偿。
在这样的情绪下,周正雄再抬眼看杨富贵的时候,那种感觉杨富贵是自己老部下,是自己值得信赖的四梁八柱的感觉再也没有了。杨富贵露出的怯懦感让周正雄心中生出一种想法,如果他不是做了亏心事,如果不是周正雄故意对不起自己,他为何要这么恐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