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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石激起千层浪,灯火摇曳中,杨慎的脸色也变了变“天家?不会吧。虽然武宗在位时,曾经搞过皇店,但是也就是小打小闹,在京师里,更像是一个笑话。父亲后来裁撤皇店,清退皇庄,万岁也是支持的,应该不大可能,自己出来做生意吧。”

“当时为父也和你想的一样,觉得万岁,是支持为父主张的。现在想来,却是为父自己把事想差了,万岁支持的,不是清退皇庄,关闭皇店。而是把武宗的一切痕迹抹去,打造属于自己的东西。他即位以来,锦衣废而复立,东南督办新军,归根到底,都是在打造自己的班底,培植羽翼。之前校军场观操的事,你也知道了,那些如狼似虎的新军,比起当日的外四家军更胜,这些人,就是万岁的利刃,可以帮他斩下任何人的头。可是要养活这么一支新军,所费开支,也不是一个小数字,天家自己,也不是一个崇尚节俭之人。”

杨廷和一边说,一边拿出了户部方面给出的收支奏折“你们在东南平倭,仗打的很好,缴获也很多,朝廷是没出什么钱的。可是细算起来,所得战利,都入了内库,朝廷也没从中得利。及至佛人来朝,壕境租赁事上,每年的地租钱,也都是入了内帑。从这些事上,我们可以判定,万岁是个爱财也用财的人。养活数万新军,所耗费的钱粮是个巨大的数字,也只有杨记这种商号,才能供应的起。那几位老大人,希望我来敲打敲打杨记,至少控制一下它发展的势头,让它不要兴办的过快。他们也是太过高看老朽了,杨廷和何德何能,万岁想做的事,又有谁拦的住了?张太后虽然有些护短,但是总体而言,不失为一个贤后,现在,万岁连这样的贤后都容不下了,老朽这个首辅,想必也是万岁的眼中钉了。”

这四年时间,君臣间的摩擦龃龉,日常中的种种不愉快,杨慎已经知道了。他这两年在东南杀倭,虽然没有亲临战阵,但是在背后赞画军机,撑场面,搞平衡,日子过的潇洒,名声也极好。自己的父亲却在朝里,为了维护整个国家受了很多窝囊气,他心里是很有些不平的。

大凡才子,文化是有的,脾气和涵养,却未必好到哪里去。加上他本身就是一个潇洒不羁的性子,于功名利禄,或是利益权衡看的都很淡漠,既然父亲做的辛苦,那就不要做了。

事实上,一直与杨廷和搭班子的毛澄,梁储,蒋冕三位阁臣,现在都已经有了退隐之心,再说的严重一点,可以看做是心灰意懒。

天子越来越独断,希望几位阁臣做个应声虫,这几位又都是想要有所作为,励精图治的能臣,两下的矛盾极深。费宏与杨廷和在内阁里的关系也不融洽,可是对皇帝的问题上,两人的立场又站在一起,简而言之,现在的内阁,除了那个顾鼎臣外,没人做的开心。

“几位阁臣,都有了隐退之心,父亲也早就说过,对于宦海沉浮已经厌烦,何不趁此良机,激流勇退?这里是个烂泥潭,那就没必要把自己也陷进去。以父亲如今的身份地位,想要退出的话,儿想来,万岁也不会对您有所为难,荣衔俸禄,都不会匮乏。”

杨廷和微微一笑“是啊,为父现在如果退出内阁,万岁肯定会赏识为父识时务,重大体,不但不会为难我,还会恩赏有加。可是我辈为官,难道就是为了恩赏俸禄?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杨某行事,总要对的起天地祖宗,也要对的起大明列祖列宗。原本,我确实想要辞官,可万岁如今,连弘治陛下的皇后都容不下,我若挂官而去,这个天下间,还有谁能规劝天子?我告诉过你,人生一世,总有一些事没的退,也总有一些事,是不能妥协的。为父已经决定,周旋到底。”

第九百七十五章 断肠(一)

杨廷和的年纪已经不小,不管保养的多好,又或者如何坚持锻炼,精力上的衰退,身体的退化,都是不可逆的。在外人看来,这位宰辅精力旺盛,思路清晰,只有自己的家人才知道,这个老人每天的坚持,对于身体来说,都是一种巨大的负担,能够早点放下这个担子,于他个人乃至整个家族都不是坏事。

虽然和天子有着许多不愉快,但是到目前为止,彼此之间,还没有爆发真正尖锐的冲突。从保全自身的角度看,现在辞官,不但能够保全自己的体面,就连子弟的待遇,都能得以保障。

在杨慎从南方回京后,杨廷和事实上就透露出退隐之意,尤其是几个共同搭班子的人都想要离开,杨廷和再留下,未免会被一些人看做恋栈权位。可是这位老人,显然有着自己的看法,原本已经决定辞官的他,反倒是因为嘉靖的行为,坚定了战斗到最后一刻的信念。

“天子自安陆而至京师,以藩王之身,承袭大统,急于亲政。这既是少年人心性不定,也是身旁的人急于揽权,两下合力,所以行事就越发的毛躁。老夫曾经想过,退归林下,朝廷里有费老,有众位忠义之臣,朝政不至于糜烂。可是现在看来,这一步,我退不得。陛下现在在对付张氏,如果张氏倒了以后,你觉得他会如何?”

杨慎思忖片刻“依孩儿看来,万岁下一步要做的,就是为兴献王,争一个名分,正式宣布,承袭兴献血脉。”

“正是如此。事实上,朝廷里已经有一些阿谀小人,看准了这个机会,意图以此作为晋身之阶,甚至有人在提议,给兴献帝上谥号,为睿宗。位于孝庙之后,武庙之前,生生的要塞一个子虚乌有的皇帝出来,这简直是笑话!”